每到这种时候，李世民再皮也会蹭着大哥坐下，肉嘟嘟的小脸臭臭的，还是乖乖仰起来听兄长讲故事。
李世民沉浸在自己记忆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的场景开始扭曲，前面一红一金的身影被拉得老长，越来越细仿佛要消失。
他立刻追了上去，手指将要触及少年兄长的衣袍衣角时，画面陡然转换。
画面斑驳繁复，流动之际，他看到一个孤寂的背影，独自站在最前方一闪而逝。
李世民瞪大了双眼。
下一秒，天旋地转。
巨大的剑身缠绕着碗口粗的铁链，气势恢宏的竖立在高处，周围分布着大大小小无数把形态不一的剑。
以李世民的眼力来看，每一把剑，在外界都能当得上“神兵”之名。
剑冢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强大的波动，李世民转头看到了涌起的千万道虚幻的剑影。
“你剑术虽已大成，但你该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有些问题不能任性。”
祭剑台下，金衣白发的青年双目微阖，微微侧头问拄着剑半跪在他面前喘气的少年郎。
那青年周身还环绕着方才所见的凝形剑影，神姿高彻仿若仙人降临。
其风流仪态，远胜过李世民从前见过的人。
“师尊，别啊？”
他听到青年面前的少年兄长说。
原来是大哥的师尊。
李世民身体一颤，终于确认了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境地之中。
这是大哥藏在内心深处的回忆。
他只有往后走，走的越远，就越有可能看到大哥陷入梦魇的原因，也就越有希望唤醒大哥的意识。
婠婠告诉他，她从前试过几次，都只能停留在外部，而李世民或许可以走到深处去。
因为李建成说过，李世民是支撑他走出混沌，找回故里的执念。
所以，他能得知一切的源头了吗？
他站在少年兄长的身边，看着兄长被师尊拒绝出远门要求后一瞬间失落起来，委屈巴巴地拉着那白发青年的衣摆。
“师尊～师尊啊——我就去蜀地转转就回来，我都答应了别人的。”
少年郎清朗的语调带着撒娇的意味，他可怜兮兮的说：“我要是爽约了无乐会杀了我的！师尊，您忍心看您徒弟被暴雨梨花针扎成刺猬吗？”
青年如玉的面容颤了颤。
一看有戏，少年郎另一只手也拽住了师尊的衣摆。
“师尊师尊，我也不是一个人去啊，行云也要去呢～她运气一直都比我好，有她在我没那么倒霉碰上那些东西的。师尊你就答应我，放我去蜀中吧！”
这个更加甜腻的语调也真是久违了啊，甚至功力更甚从前。
白发剑客最后果然顶不住这样的‘折磨’，摸了摸弟子毛茸茸的脑袋，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李世民毫不意外。
当年他们兄弟俩闯祸，阿耶要教训时，大哥也是这样熟练地往阿娘那边一扑一拉，眨巴眨巴眼睛就开始撒娇求救。
不出三句话，阿娘必定会揽过兄长气势汹汹的瞪着阿耶，不许阿耶动手。
阿耶只能怂怂地去哄阿娘，看着他和大哥在后面得意洋洋击掌，却无可奈何。
没有谁能看到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颤了颤，露出可怜又无辜的姿态时还能拒绝他的。
大哥的师尊似乎看不见，但也就扛过了三句话。
李世民心想，要是换他......
想象了一下，算了，可能都不用等到大哥开口，只消被那样看一眼，自己就会缴械投降。
李世民很有自知之明。
得到允许了很开心，少年弯着眼眸笑，对师尊嘱咐的话连连点头，也不管他说了什么。
李世民注意到，那位话中提到一句‘万不可告知他人真实姓名。’
是指‘李建成’这个名字么？
一路看来，李世民隐隐猜到大哥所在的世界，必然是在大隋之后。
或者更远一点，在他所打下的李唐之后。
否则，那金衣白发的剑道宗师，并不会对自己的弟子有这样的规定。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藏剑山庄坐落在西湖之畔，秀水灵山孕出这个君子如风的门派。
“昭明师兄，你又要出门呀？”
“昭明师兄，回来要记得给我们带糖葫芦啊！”
“昭明师兄，你上次打赢隔壁的行云姐姐了吗？”
“昭明师兄，之前丐帮那个坏家伙又来找你啦！”
穿过楼前时，几个年长的弟子正带着一群小弟子在前面的空地上挥剑，有小弟子看到他后纷纷朝他叽叽喳喳，手上的剑握得也没有之前稳了。
一个年长的弟子见状说了几句：“还偷懒，你们昭明师兄这个时候山居剑意已经使得有模有样了！”
小弟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乖巧得跟个鹌鹑一样，其实耳朵还是悄悄竖起来，听师兄师姐们在那边说话。
“昭明，你这是要去扬州吗？”
扎着高马尾的二少将重剑插。在地上，溜溜达达走过来，搭在师弟的肩上笑嘻嘻的问，“对了，师兄我也想知道你上次打赢七秀那个师妹没？”
“是去蜀中啦，难道我出去就只能去扬州？”少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还有昭玉师兄，你可以不用这么八卦。”
“好好好，师兄不问了。”
叶昭玉举起双手表示诚意，虽然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也看不出来吧。
“蜀中路远，小师弟你也要上点心。”旁边看着小弟们上课的女弟子扬声道了一句。
“知道了师姐——”
李世民像个背后灵一样，跟着大哥轻快的步伐，看着大哥一路笑嘻嘻和山庄里的弟子们打招呼。
各式各样的明黄衣衫在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下，晃得李世民眼花缭乱。
嗯，又知道一点，大哥喜欢穿这个颜色的衣服，是因为这是他门派的服饰。
记下来记下来，以后给大哥多做几身。
山庄门口，稍稍长开的少女眉眼初具冷艳，偏是一身烈烈红裙，双剑负于身后，正不耐烦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见少年出来，挑眉道：“怎么，这次你是被你师弟师妹拖住了要糖葫芦，还是被你师兄师姐拉住了塞糖吃？”
少年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他们差不多一起长大，这种程度的话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都有吧。”少年吐了吐舌，“好不容易师尊答应我自己出远门了诶，走吧走吧，不然等师弟他们下课了我又走不了了。”
少女撇了撇嘴，“你就知道惯着他们。”
“说得好像你不惯你师弟师妹似的。”少年条件反射般回怼。
“呵。”少女眉眼间熟悉的冷意让他一瞬间明白对方想起了谁。
“不是吧，你还在纠结你老家那边那几个不省心的师弟师妹？”
“我现在不想跟你吵。”少女不耐烦地说，“唐无乐好不容帮我们打探到了一些回去的消息，再耽搁下去，等到了以后你看他会不会把我们一起揍一顿。”
李昭明闭嘴了。
李世民有些微妙。
这位叫做巫行云的姑娘，和大哥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啊。
嗯，如果不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是坦坦荡荡...坦坦荡荡的互相嫌弃，他险些以为这姑娘会是他未来大嫂。
画面切换，光影流转间李世民又看到了之前那个身影。
半身掩盖在黑暗之中，半身被细细碎碎的光影照得晦暗不明。
“大哥！”
这下李世民有了准备，在他往前走的时候伸手及时搭上了对方肩膀。
冰凉的触感根本不似活人，李世民还没来记得将他扳过来看清他的脸，四周的场景已经变换完毕。
蜀中竹海苍茫，李世民站在空无一人的山坡上，举起自己方才搭上对方肩膀的手。
他又没有拉住他。
耳边忽然炸起巨响，自竹海深处传来一阵阵猛兽的咆哮。
三道身影方向不一地冲出来。
一把垂着彩色长羽的精致长剑穿林而过，后面跟着一只背生四翼的妖兽。
明亮的剑影在空中升起，金衣少年郎从天而降，重剑将妖兽死死钉在地面上。
银光闪过，蓝衫少年鬼魅般身影悄然浮现，机括声细微地响起。
妖兽垂死挣扎了半晌，最后了无声息。
“李昭明，你这个招妖的破体质真的没救了！”
巫行云拔下自己钉在地面上的剑，没好气说道，“都把它们的弱点摸得一清二楚，你怎么做到的？”
“熟能生巧呗。”
李昭明提起重剑，身形轻巧地跳了下来。
“行云妹子，你不如这样问，”蓝衫少年将脸上半扇银面揭下，慢条斯理道，“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招这些魑魅魍魉，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哦，我小时候那会儿，身边有人它们就不敢过来了。”
李昭明取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擦着自己的剑，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后来我自己能打了。”
或许是因为周围没有外人，他们三个说话的时候毫不避讳。
站在这段回忆里的李世民却呆住了。
大哥很喜欢热闹。
李世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他不知道，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他掩饰得很好，他们从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暴言，这一章算是糖，我永远喜欢少年时代！
崽不是在立flag，就是在立flag的路上，并且本人毫无自觉。
ps：明天因为上夹子，更新应该是在晚上。
PPS：昨天有小可爱说V章不用买就能看？？？吓到我了，问了一下基友得知是晋江BUG，大概在修复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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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026
风驱急雨洒川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狂风骤雨伴随着雷鸣声席卷而下，竹海飘摇出肉眼可见的波涛。
无边无际的大雨中，寥寥站着几个人影。
他们站在一座墓碑之前，大雨加身，衣衫湿透，却无一人离开。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紫袍青年抹了一把脸，面上的雨水被抹开，又很快被大雨无声侵占。
眼眶通红的模样，一时竟分不清脸上肆虐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对不起。”
沉默的时间太长，终究是由他开了话头。
“你说对不起有屁用啊？人都没了！”
苗家姑娘冲他吼了一句后，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的蹲下来抱着双腿，头埋在膝盖上。两条色泽艳丽的蛇交叉着游过来，互相吐了吐信子，三角状的头轻轻在姑娘发间蹭了蹭。
“要你来说什么对不起啊——”姑娘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在大雨中渐渐减弱。
背着古琴的青衣女子慢慢地走上前来，走过满面愧疚的紫袍青年，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墓碑，红唇颤了颤，到底没有说一句话。
金衣少年在人影的最前方，半跪在墓碑前，伸手去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
墓碑本是新立，又被雨水冲刷了许久，那上面刻着的“唐无乐”的名字就愈发清晰。
“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自责。”将一面银质面具死死扣在怀里，少年郎嗓音低沉，语气不容辩驳。
“可是......”
紫袍青年学着苗家姑娘的动作蹲了下来，悔恨地捶着头，“他不该死的，他不该死的，这本来与他无关啊——”
“如果早知道的话......”
雨雾弥漫，泪眼之中朦胧还能看见墓碑之上刻着的好友的名字。
“你多久没回你们霸刀山庄了，怎么能提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金衣少年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从未受到影响。
“照你这样内疚，我不是更该以死谢罪？”
若不是藏剑山庄五庄主带着唐门二小姐私奔，霸刀山庄也不会出动那么多的弟子前去截杀。
若不是为了帮李昭明和巫行云找到回家的路，唐无乐也不会利用自己的情报网在搜集信息的同时，亲身犯险去探查一些无人之境时沾染了某种妖兽的气息。
也就不会在替唐小婉断后后带着一身伤离开，撞上了循着气味前来觅食的妖兽。
“昭明......”
金衣少年惨笑了一声，没有回头。
李世民站在所有人身后，雨水穿过他透明的身形，没有沾湿他分毫。
他知道那只是回忆，是早已经发生在不知多少年前的过去，而不是兄长本身。
可当墓碑前的人影一个个消失，最后这片幽深的竹林里只留下一个黯淡的背影时，李世民的心脏还是抽痛起来。
“无乐。”
“行云。”
金衣少年郎靠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墓碑，素来明亮的桃花眸此刻黯淡无光。
“你们说话不算数啊，太过分了。”平日清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此刻沙哑得可怕。
“哥......”
李世民再也忍不住，明知无法触碰，他也快步走上前来，张开手试图为他挡住倾泻而下的雨，却无济于事。
少年人总是最热烈的。
李世民在这之前看过了好些不同的场景，画面里的兄长和友人簇拥在一起，眼角眉梢都是挡不住的神采飞扬。
振衣登楼，高台试剑，佳人展扇，琴师翩然。刀客抬手寒光显，月明还照君子骨。
一樽酒盏里映了盛世的皎皎明月光，说书人折扇一敲，年轻侠客一人一剑荡平世间邪魔的传说传遍大江南北。
少年意气不知愁，愿上玉京十二楼。①
那是李建成深埋在记忆里的江湖年少。
而这轻剑白马，且试天下快意恩仇的时光，终止在唐无乐身死、巫行云失踪那一年。
“大哥！”
头顶的雨似乎被谁挡住了，少年抱着面具缓缓抬头，雨幕之下，他看到一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
“大哥！”
李世民骤然发现，自己似乎能碰到对方了，顾不上去思索原因，他一把拽住对方的手道：
“大哥，都过去了大哥，你别难过......”
李世民回忆着方才看到的画面，迅速思索着话语，“大哥，你没看到他们的尸骨对吗？或许，他们还活着，还在外面等你呢！”
“你说真的？”少年兄长抬头直直望着他，眼眸里满是不自知的期望。
gu903();李世民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