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沅慢慢吃着饭,总觉得气氛太过尴尬,若能谈论些什么缓解缓解才好。
“你……可能给我讲讲,西山的事?”
谢玄轻笑一声:“西山民乱时时爆发,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原以为还要两年,才能引出岐山王背后这么多人,倒是没想到,他们现在就先发制人,确实也费了一番功夫……”
郑沅默默想着,前世可不就是两年多以后,才真正爆发叛乱的事情。看样子这一切,基本都在谢玄的掌握之中。
她抬眼看了看他:“那……你岂不是没准备好?”
谢玄摇摇头:“有些仓促罢了,谈不上没准备好。”
郑沅想了想,又道:“我与……师太一道过来的时候,听她说,往后庵堂就关上。难道从前的庵堂,都不关吗?”
谢玄脸色这才变了变,眼神里带着些许落寞,许久才道:“她见了你,知道我与你两情相依,势必不会如同她当时一般,便肯放心了。”
明明是深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很有些冷淡。
郑沅诧异的抬起头,只见他侧过头,抿着唇说道:“这世上她原不剩什么牵挂,只余我一人罢了。”
等她吃完了,谢玄起身,不一会儿,那婆子又过来,将桌子收拾了一番。不一会儿,便有人抬了浴桶与水进来。
郑沅吓了一跳,红着脸往门口走去,一边说道:“那个……我出来很久了,就先回去了……”
谢玄伸手拉住她:“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不如明天再走吧。”
郑沅赶紧摇头:“我见这里……很是简单,想来也没有……旁的卧房让我歇息……不大合适……”
谢玄轻笑一声:“你不是想看看我伤得怎么样么?正好,我如今伤重,自己清洗也不便,你一会儿帮我上药。”
郑沅疑惑他为什么换了话,到底按捺住没做声,只想着等看看他的伤口,再告辞看是去前面找位尼姑问一问有没有歇息的地方。
只谢玄脱去上衣,她却大吃一惊,那上面细细密密的伤痕,新伤旧伤全都是。尤其是左胸一刀长长的伤疤——若她没记错,去年夏季,在皇家园林荷花池的乌篷船上,他受伤的也是这个地方。
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忍不住就伸手,想要摸一摸那伤疤。只还没碰到,便被他一把捉住手。
他眼神幽深,将她的手捧起来,声音有些哑:“郑沅,此刻我们孤男寡女,我可不认为,我的定力能足到不受你的诱惑。”
☆、第89章
鸟儿在外面叽叽喳喳,晨起的日光照进屋里头,郑沅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则是坐在桌前看书的谢玄。
今日他穿一袭灰色麻布长衫,侧面对着她,悬鼻深目,薄唇微抿,实在是好看极了。
“你看什么?”
他眼睛并没从书上移开,只淡淡一句,又叫郑沅红了脸。
昨夜明明只是帮他洗浴后,替他擦了药,也不知为何,就被他连哄带骗,哄到床上来了,还真应了他那句羊入虎口。
谢玄嘴角噙着一抹笑,站起来出去,一会儿便端进来一盆水,还有洗漱的用具,放在桌上,又走到床边,伸手替郑沅理了理额发,温声说道:“昨夜辛苦,今日也要辛苦夫人,没有新的用具,只能先用我的将就将就了。”
郑沅听到他喊“夫人”,脸更红了,想到昨夜他身上的伤,便是多动一会儿,就牵扯着疼痛,便撑起身子说道:“这些让旁人做便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谢玄笑意更浓:“我可不想要旁人瞧见你刚起的模样。”
郑沅嗔他一眼,爬起来想要下床,只这里的床小的很,他在床边一座,便没什么让她下来的地儿。
她低头红着脸:“你……让开些……”
谢玄伸手将她搂在怀中,又一起滚到床上。
郑沅吓了一跳,想要推开,又不敢用力,只支吾道:“我还不曾洗漱……不成,真的不成……”
谢玄按住她挣扎的手,说道:“不要动,我只是想抱抱你。”
郑沅这才略略放松些,想来昨晚那样折腾,他的身子也未必受得了。
只听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便有男声传来:“主子,王爷来了……”
谢玄身子一僵,脸上满是不耐烦,杨声说道:“赶走。”
那男声沉吟片刻又响起:“王爷他带着人,要闯进来……”
郑沅瞪大眼,若是王爷看到他们这副模样……
谢玄安抚的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放心,你就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他披了外裳出去了,郑沅眼尖,瞧见他的外裳分明是春秋的,如今已经入了夏,连她这样怕冷的人,也只披件薄薄的绸缎外裳。
她起身洗漱完,昨日那个婆子端着饭食进来,今日的饭食里头,竟然有肉丸凤爪等肉食,虽算不得丰盛,但比之昨天,可算是天壤之别。
郑沅迟疑片刻,说道:“这……玉明庵里头吃荤食,不大合适吧。”
那婆子脸儿冗长,见她说话,只伸手比划,指指嘴巴与耳朵,又摆摆手,表示她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郑沅忍着心中的疑惑,少许的用过,又疑心谢玄还未早膳,便连比带划,做给婆子看。婆子眯着眼看了许久,又比划一阵,表示不清楚,便收拾东西出去了。
郑沅这才明白过来,想来这个婆子并不是寻常伺候谢玄的,只不过因为她来了,才临时调过来。她看着婆子忙碌的背影,抿了抿唇,想来这荤食,也是昨日她说自己馋肉,他才吩咐人去准备的吧。
她转身出了门,没走几步,便见到守在树下的一个蒙面男子,对她恭敬的行了礼喊道:“夫人。”
郑沅脸红了红,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儿,问道:“谢小郎君现下在何处?”
男子应道:“在东侧玄门处。”
郑沅点点头问道:“可否领我过去?”
男子躬身做请的样子。
郑沅一壁走一壁问:“王爷可是来接郎君回府的?”
男子迟疑片刻,许是在想该不该老实回答,只很快,他恭敬的答道:“并不是,王爷不知主子病重。”
郑沅略略沉吟,外面的传言纷杂,不知道具体情况,倒是正常。但作为谢玄的亲爹爹,即便是猜,也能猜到一两分。年初的时候,王爷来求父亲的样子,分明是记着这个儿子的,怎么这会儿听这个男人所言,王爷连儿子的身体状况都不知?
她又问道:“王爷经常来么?”
男子答道:“最近来得多些。”
郑沅皱皱眉,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再问。一路走到玄门,才发现原来是玉明庵的后门外,还有一道守着的门,应当是谢玄为了保护师太,命人守住的地方。
她在后门内站定,看得见外面的景象,外面却不知她在这里。
王爷沉声说道:“玄儿,你去是不去?”
谢玄冷冷的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不去。”
王爷气得直跺脚:“你这个不孝子,不孝子!他到底也是你亲哥哥!”
谢玄冷哼一声,又道:“那又如何?”
王爷指着谢玄说道:“你!是,从小你不成器,总是嫉妒你哥哥,他比你聪明,比你优秀,所以你眼红,做了多少戏弄他的事情?他可曾怪过你半分?”
谢玄并不作答,只淡淡的站着。
王爷又道:“我知如今他是的错,但他也非是故意的,他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说到底,都是赵家郑家勾得他如此的……”
谢玄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真正是什么情况,我想王爷比我清楚得多。”
王爷涨红了脸,说道:“你可曾把我当你老子?纵使他有失,是他想岔了,但人生在世孰能无过?你从前做出那样叛逆之事,我可曾……”
谢玄冷笑一声:“可曾要我的命?原来在王爷看来,抽的那么些鞭子都不算,跪的那样多的祠堂也不算惩罚,只有要了我的命,才算是惩罚?”
王爷不住喘着气,说道:“你说吧,要怎么样才肯救你哥哥?是不是想要世子的位置?”
谢玄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欲走。
王爷想要伸手,立时便有两个护卫挡住他。他更恼怒:“我是你老子!我给你的暗卫,是用来保护你的,并不是让你用来忤逆我的。”
谢玄讥讽的笑了笑:“原来王爷也知道,我是需要保护的?”
王爷气结,只是再生气,也知道越说,只会让谢玄走得更快,他急忙说道:“好好好,玄儿,我答应你,只要你去求皇上,赦免你哥哥,我立刻便请求撤其世子之位,换你做世子,可好?”
谢玄背过身,掩住唇。王爷看不见,只郑沅看得一清二楚,他分明是在强自撑着身子,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偏生又轻轻扬手,不让身后的侍卫去扶。
王爷见他不应,更着急了:“玄儿,你从前不是说元帅乃英雄么?他是英雄,这次以他长兄为首判反,可他宁愿不要皇上封赏侯爵,也要换他兄长一命。概因血脉亲情,比之封侯拜相更要紧些,你……”
谢玄不耐烦的回头问道:“你想我保他一命,我可以做到,但你愿意他姓豕?愿意他住在豕家那种地方?”
王爷后退一步,说道:“到底你哥哥只是从犯,甚至很有被稀里糊涂连累之行……”
谢玄板着脸说道:“恕难从命,王爷请回吧。”
王爷见他执意不肯,当下慌了神,说道:“谢玄,我生了你养了你,我是你老子,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我跟你说,这件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若不然,休怪为父不客气。”
谢玄并不愿看他,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郑沅再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谢玄一愣,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郑沅轻轻一笑:“你晨起不曾用膳,药也没喝,你病着怕冷,这样站在冷风口吹,不利于养伤。”
王爷原本还在诧异郑沅怎么会在这里,听郑沅这样说,大吃一惊问道:“玄儿,你受伤了?”
郑沅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原来王爷不知道?连我都能推测出他伤重,王爷竟然不知?若非是伤重,他又何至于躲到这里,生怕被人知晓?”
谢玄拉住她的手,说道:“你不该出来。”
郑沅摇摇头:“我既然决定与你一起面对,便不会躲躲藏藏。谢玄,我知道你在意我的名誉,但是我不在乎,我的父亲,与你父亲不一样,无论怎样,我是郑伟槐的女儿,他都会护我如初。”
说罢,她又看向王爷,说道:“刚刚听到王爷说起我父亲,我也忍不住要分辩两句,我父亲与大伯父,纵使千般仇恨。但从小,因祖父征战,大伯父年长,父亲算得上是大伯父一手带大的,养恩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敢问王爷,世子对谢玄有怎样的恩情?
再者,我大伯父德行有失,可与我父亲同父同母,并不存在生母之间的纠纷——当然了,我祖母也不至于昏聩至斯,更嫡为侧。”
王爷瞪大眼,他并不算很喜欢郑沅,但从前也不讨厌,反倒觉得她自幼一番傲骨,如今看来,这女人的嘴皮子实在是利索,等闲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郑沅深吸一口气,又道:“王爷为父之慈,给谢玄的有多少?如今倒来逼迫生养之恩了?”
王爷讷讷半晌,说道:“我知道亏欠他们母子良多……但我没有旁的意思,我觉得这是……”
郑沅说道:“王爷觉得,这事对于谢玄来说,是举手之劳?天威难测,只因谢玄得了几分君恩,就能轻而易举,将谢叙所犯罪行全部抹掉?”
王爷后退一步,说道:“不,叙儿他……”
郑沅逼上前一步:“王爷,您硬要一叶障目,说谢叙此人只是受人蒙蔽。敢问王爷,若当真如此,他谢叙处心积虑娶郑家女不行,转而求娶赵家女又作何解释?圣上明察,连王爷是无知还是同犯都查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谢叙了。”
谢玄开口说道:“沅儿,我们进去吧。”
郑沅点点头,扶着谢玄往里走,想了想,回头又道:“王爷且好生想一想,若非是谢玄,造反之罪早已判下,何以只谢叙一人,能活到如今?”
☆、第90章
谢玄牵着郑沅,一路走回来,忽而笑起来:“沅儿,你当真不怕没了名声?”
郑沅做出发愁状,说道:“怎么不怕?虽说我爹爹护着我,但没了名声总是不大好出门行走的,更何况我还有个妹妹,将来我总是要嫁给你的,影响不大,对她的影响,却是大得很。”
谢玄听到这句嫁给你,立时心花怒放,一早的愁绪全都消失无踪,将她揽入怀中,说道:“那你且放心,就假做你是被我抓过来的,左右我是恶名在外,不在乎多一个强抢民女。这样虽则你的名声还是不好听,总不至于影响你妹妹太多。”
郑沅嗔他一眼,又道:“但我今日若是不回去,我父亲肯定是要担心了。”
谢玄往她肩胛之处蹭了蹭,不舍得放手,许久才道:“再陪陪我,沅儿,我不想你走。”
郑沅脸儿红红,与他依偎了会子,又有人送来饭食,却如同昨日一般,是斋食。
她抬起头问道:“怎与我的不一样?”
谢玄轻笑一声:“你昨日是头一回,太过疲累,需得好生补一补才好。”
郑沅瞪大了眼,深觉如今的谢玄虽温柔了许多,但又太过流氓了些。
谢玄装作未知,只淡定了用了几口,才继续说道:“至于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住几日,陪母亲用一用斋饭。”
郑沅忙道:“往后我与你一道。”
谢玄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脸:“我可不想你跟我住几日,就把你饿得馋起肉来。”
郑沅瘪着嘴,心想往后不能什么都告诉他,这人嘴巴太坏了。
她索性瞥了眼谢玄,说道:“不过你本事好着,一晚上功夫就能弄来肉食解我的馋,只不知那药能不能弄过来?”
谢玄茫然问道:“什么药?”
郑沅红了红脸说道:“就是……不能有孕的药。”
谢玄眼神凝了凝,说道:“你要这种药做什么?你不想与我有孩儿?”
gu903();郑沅急了,说道:“那也不能现在啊,我俩现在算是什么?无媒无娉,我自奔而来,若是日后怀了身孕,岂不是……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