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祖母身子不大健旺的样子,郑沅没有问出口,倒是偷偷拉着琳髻问这事。
琳髻踌躇片刻,方道:“姑娘莫要拿这话去问老夫人,当年掌院的关门弟子,并非是将军,而是姑娘的二伯父。”
“二伯父?”
琳髻点点头,抬头望向天上,夏天的月亮总是升得更早些,这会儿亮堂堂的,晃人的眼。微风一吹,还能将眼里的水雾给吹出来。
“二老爷跟着掌院大人学了好多年……文武双全……”
她的声音似有若无,听得郑沅有些迷惘。二伯父是家里一个禁忌,她不曾见过,也从没听人认认真真提起过。
倒是从前听过一句:若是二老爷还在,这将军府定然是二老爷的。
当时不大懂,现下却是懂了,若是二伯父在的话,将军府也不会是这个样子,面上父亲是大将军,实际掌控的,却是大伯父了。
第二日一早,出门便见到郑芙,显然是心情很好的模样。是了,她的对手袁婷婷没有了,这一次考试,是她大放异彩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郑芙,从前琴艺上总被压一头,这一次,再是什么都压不住她了。
另一边的郑婉也走出来,照例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看郑芙的眼神带着些冷笑不屑。等整个女院的比试,若是她赢了,郑芙将成为一个笑话。
乙班今日的第一科,考的是棋艺,是郑沅最不擅长的,又因缺了近一个月的课,果真是一败涂地。
不过棋艺夫子倒极是欣赏她:“其实你的功力欠缺并不是最主要的,而是你心静不下来。”
说罢还自报家门,意思是即便郑沅不能继续上学,也愿意收她做弟子,单独教授棋艺。
第二科是琴,心爱的两个学生都不在,几个乐器老师都兴致缺缺,今次的乙班,怕是不能像从前那般突出了。
郑婉回头问郑沅:“三妹妹,你今日还是弹阳春吧,不如咱们和声,你阳春我白雪?”
立时有贵女噗嗤一声:“郑婉,这可是你不厚道了,存心让你妹妹丢脸?”
郑婉只轻蔑一笑:“我是担心她过不了,想要帮她一把,她不会和声,我来和她便是,说不准夫子看在我们和得不错的份上,让她过关了呢?”
郑沅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自然明白郑婉不是真的要帮她,存心是要让她丢脸罢了。便轻笑一声:“那多谢二姐姐了。”
郑婉一愣,旋即冷笑:“我不过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郑沅抬眼看了看她:“是二姐姐这么说,我不过是应承罢了。二姐姐若是不愿,便不要提出这样的话,叫人看了笑话。”
郑婉心中愤恨,正要回刺几句,就听郑沅继续说。
“更何况,我今日也没打算弹《阳春》”
郑婉听到她说不弹阳春之时,却是颇有些吃惊。
只要是琴艺课实操,郑沅弹的永远都是阳春,而且袁婷婷细心给她辅导过,若是弹奏阳春,今日还有通过考试的可能,她竟然不弹阳春?
按照抓阄的顺序,学生们一个一个上去弹奏,也有人二人一起和声。夫子们在台下坐着,大部分学生学了这么多年,只要是用了心,自然是不会差的。
目前为止,唯一不合格的是嘉阳县主,索性她还有一门绘画不错,是以并不担心。
一直轮到郑婉的时候,才让夫子们眼前一亮:“没想到除了袁婷婷,竟然还有这等悠扬的琴声。”
“我知郑婉平日就不错,却没想到今日听来,竟这般让人惊艳。”
“咱们乙班藏龙卧虎啊!”
“郑婉与甲班的郑芙,是姐妹呢,看样子今年能看到她们姐妹角逐了。”
听了郑婉的弹奏,后面几个学生,便更显得平淡无奇了。
只等郑沅上了台,拨弄琴弦之后,一首曲子却让人大吃一惊。
☆、第39章
她弹奏的曲子铿锵坚韧,波涛汹涌,不似一般少女曲的柔情四溢,更似战场鼓雷,叫人心魂荡漾,想要奉献自己的一腔热血。
那是新出名的琴师乐清先生的作品《虎啸龙吟》,且不说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郑沅竟能将曲子练的这样好,还将其中的夜雨江涛,改成了大气磅礴。单说这曲子初学者是绝对弹不来的,若没有十年练琴的功夫,哪里有这般指力?
一曲终,整个考场全都无人回过神。许久,江筠蓉拼命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鼓掌起来。
夫子激动的站起来,走到郑沅身边问道:“你……你会琴?”
郑沅行了礼,颔首应了:“是,幼时跟在祖母身边,祖母喜抚琴,耳濡目染也勤学苦练。后来虽是没有机会,但闲来无事喜欢看一看曲谱,夜深人静之时,也喜欢自己弹奏来。”
夜深人静的弹奏,自然是凄苦无比,而非这样的铿锵激昂的曲目。郑婉脸色变了变,她这意思,明摆着是说在家中过得不好。
夫子却是连连点头:“这曲子出来,不足两个月,你竟然能有此造化,可见……可见……”
郑沅仿若未知,只做出困惑状:“其实我也不大明白,只是听那曲目,总觉得心潮起伏,似乎心中能有感应一般。”
哪里是心中有感应?分明是前世勤练之功。而且,这曲目虽是她改的,却是前世的祖母帮着修缮,只说是——你是将军府的后人,是郑伟槐的女儿,怎能日日弹奏些软绵凄苦之曲?
“或许,学生是将军府的后人,是郑伟槐的女儿,故能有此一悟吧。”
大齐人最是讲究血脉传承,郑沅是将军之后这一点做不得假,哪怕从前草包了些,如今也能看出些许出众,光是今日这首曲子,便能叫人发觉,原来寄情山水的曲目,竟能换成战场激荡人心之曲。
郑沅似有些踌躇:“只是擅自改动乐师的曲目,也不知乐师会否不悦呢。”
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那个新晋火了的乐清乐师,是夫子的知交好友。
夫子当下哈哈大笑起来:“且放心吧,乐清他从不在意这些,若知道这曲目在你的修改之下,竟能这般荡气回肠,定然会更高兴,而不会不悦的。”
郑婉再也忍不住,站起来说道:“三妹妹真是深藏不露,不说她们,便是我,也不知你竟弹得一手好曲。”
郑沅云淡清风:“是么?我从前只是怕连琴都没有罢了。”
在场之人齐齐色变,若说郑沅从前的话语,只是暗示将军府小赵氏待她不好,现在则是明晃晃说出来了。若是琴艺出众,连琴都会被收掉,这样的家中,谁敢不藏拙?
郑婉哽住了,片刻不屑的撇撇嘴,三房的破事,她才懒得管。
郑沅勾了勾唇,将军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郑婉压根不知道,而且赵氏掌家,又是小赵氏的亲姐姐,今日这风波闹出来,郑赵两家可都脱不了干系。
她是故意的,就是要让她们身败名裂。
也就郑婉这般单纯,还以为与自个儿无关呢。
郑婉气闷的并不是郑沅所说的话,而是她以为板上钉钉的乙班第一,竟然被她从前最是看不上的郑沅给夺了去,真真是让人心烦。
草包郑三这么一会儿,竟然变成了琴艺第一的郑三,甚至连其他几项弱项,也被传是因为以前被后母欺负,导致不能好好学习之故。
其实那一直都是事实,不过那时候,郑沅没有过人的本事,人人拿她当个笑话——哪怕出生名门,也得自己有本事才行。
郑沅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周依秀坐在她面前,欲言又止,良久,终于忍不住了。
“你一直不告诉我,你会琴?”
郑沅点点头:“婷婷知道。”
周依秀怒道:“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才是,明白吗?”
郑沅知她不是真的吃醋,只是噗嗤一声笑起来:“那又怎么样,你不喜欢琴,我告诉你做什么?等我哪一天功夫比你厉害,再主动告诉你吧。”
周依秀翻着白眼:“得了,你功夫能有我厉害?这辈子都别想了。”
停顿片刻,她又问:“下午画完画,你就要与郑芙比赛了,你慌不慌?”
郑沅轻笑一声:“你问错人了,你该问郑芙慌不慌。”
周依秀撇撇嘴:“从前没发现,你脸皮竟然这样厚啊。”
“彼此彼此。”郑沅笑道,“你放心好了,袁婷婷说,我的琴艺不在她之下,不过是与她风格不同罢了,至于对付郑芙,完全不在话下。”
周依秀这才松了口气,又不忘叮嘱:“别大意了。”
郑沅眉眼微动,倒是认真的抬起头说道:“说起这个,我想请你帮我跑一趟。”
周依秀“啊”了声。
郑沅笑道:“去一趟江家。”
下午的绘画,倒是毫无压力,随意发挥自己擅长的便是。只郑沅一门心思都在上午的琴艺,倒不曾好好准备。
她眯着眼看了看天空,没来由就想到万佛寺那次去看樱花,袁婷婷一袭份裙站在樱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她苍白而脆弱的脸,仿佛一碰就碎了。
她拿起画笔,轻轻勾勒好,又上了色,只是脸颊部分,到底是白还是红,总也拿不定主意。
夫子站起来,说考试结束,郑沅只能放下笔,略有些遗憾的看着那副画作。
只夫子看到她的画作之时,却是吃了一惊,总算是有上午琴艺那一场考试在前,夫子只是吃惊夸赞了几句,并不曾再多说。
江掌院走过来,满意的点头笑道:“郑沅表现得很不错,不负所望,不负所望啊。你父亲回来,我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郑沅忙行了礼笑道:“多谢掌院大人,若非大人让学生入院,学生也没有这个机会。”
江掌院摆摆手:“当日不过是觉得你的字还能看,又见你性情坚韧,没想到堪堪数月,竟得如此成就,果真是不错,不错啊。”
寒暄了片刻,郑沅便需得赶往前院。不论男女,每个班的琴艺第一,都会上台比试。先男后女,再是男院女院的第一名和声同奏一曲。
郑沅坐在看台上,身边则是甲班的第一名郑芙。
郑芙勾唇请笑了笑:“想不到这次,竟然是与妹妹同坐。”
郑沅亦是轻笑:“不是我,就是二姐姐,大姐姐又怎会想不到呢?”
郑芙的脾气比之前世要好得多,只温和笑了笑,仿佛不以为意。
可越是蛰伏的狼虎,越是有耐心,郑沅从来都知道,她也从来都不急。
男院那边拔得头筹的,并非是从前的卓欣,而是谢叙。据闻是昨日卓欣不小心摔跤伤了手,不便抚琴,只得作罢。
倒是便宜谢叙了。
女院唯一的争议,是今年新出的黑马郑沅,倒也让这回的比赛成了重点。不止掌院与夫子们,甚至几位一向喜欢瞧热闹的王妃贵妇,也都过来了,其中就包括康昭郡王妃。
郑沅比试了前两场,对方年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首《长青》一首《渔舟唱晚》轻而易举就胜了。
唯一的对手,就是郑芙。郑芙之前只是听闻郑沅的琴艺优秀,并未太过在意,还以为是因为郑沅前后相差大,才让人觉得惊艳的。
可是听了她两场比试,方明白,那样的功力,绝非是数月能练就的。想到她从前面上乖巧,夜夜勤学苦练,郑芙就恨得牙痒痒。
只再痒痒,郑芙也没有任何的失态,轻轻走上去,柔声笑道:“三妹妹,请。”
郑沅冲她点点头,二人就坐。郑沅伸手拨弄两下琴弦,乍一听并没有什么,但她离得琴近,从前夜夜研究这样的琴音,自比旁人要敏感些许。这琴被人动过,若正常来弹,只怕弹到一半就会走调,还不被人察觉。
果真费了一番心思。
郑沅勾勾唇,刚要用力,却听旁边砰的一声,郑芙吓了一大跳,站起来后退了一步,扶着手惊慌不已。
立时有夫子上前查看,皱眉说道:“这琴被人动过,琴弦断了……郑芙,你可有事?”
郑芙将手藏在袖中,轻笑一声:“夫子放心,我无事。”
只是那样的动作,摆明了是她的手受伤了。
这个节骨眼上受伤,琴弦还断了,夫子都说了,这是人为,那是谁不想让郑芙好好弹琴呢?
众人的眼光立时看向郑沅,虽说是一匹黑马,但比起一向优秀的郑芙来说,郑沅未必就能拿到第一。但若郑芙受伤了,这第一,自然是板上钉钉。
便有人叽叽喳喳:“刚刚瞧见甲班的周依秀往那边去了……”
“不是吧,若当真如此,岂不是……”
“啧啧啧,这还是亲姐妹呢。”
“亲姐妹?被庶姐压了一辈子,还只能夜晚偷偷练琴,这样的姐姐若给我,我也恨不能让她废了手才好。”
“你是嫉妒郑芙,才替郑沅说话的吧?”
郑沅面无表情,想起前世听祖母说过的,你比她们好那么一点点,她们恨不能人人都将你拖下水。可若是你再优秀些,更优秀些,人人只敬你重你,再不敢生出一丝的嫉妒。
那时的她只顾着舔舐自己心内的伤口,是重活一世,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第40章
有小厮跑过来:“掌院,夫子,不好啦,琴室不知是被谁给弄乱了,那些古琴全都被推翻在地,很大一部都损坏了。还有一些没坏的,也需重新调音,恐怕得费一些功夫。”
这下连夫子也看向郑沅,仿佛认定这件事情,是郑沅所为。
江掌院很是不悦,说道:“去给我查查,这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在我洛城书院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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