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婷婷略略清醒了些,忙说道:“沅儿,你别光顾着我,你自己身子也弱,我有江筠蓉的衣裳,这衣裳,你自己披上。”
郑沅按住她:“傻瓜,江筠蓉的衣裳是半湿的,怎么好受?谢小郎君的衣裳是温暖干净的,你且先裹上。”
又回头冲谢玄一笑:“今日多谢谢小郎君了。”
谢玄挑了挑眉:“刚刚听你说,谢谢周女郎与江女郎相救之时,是说愿为她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今谢我,却只寥寥数语,莫不是觉得我的相助太过容易,不值当你用心去谢么?”
郑沅一愣,谢玄这是发什么神经?果然是个难缠的人。她抿了抿唇:“谢小郎君说笑了,常言道大恩不言谢,谢小郎君的相助之恩……”
谢玄扬扬手:“我一向不喜与人同坐一辆马车,今日与你二人同挤,实在是为难我。难不成郑三女郎以为,我是举手之劳?”
郑沅不自觉的磨磨后槽牙:“当然不是,郎君相助,郑沅感激不尽,来日若能相报,定当竭尽全力。”
谢玄嗤了声:“竭尽全力啊……”
郑沅眉毛冷竖,他还想要什么不成?
不过谢玄似并没有想过为难,只耸耸肩:“好吧,希望郑三女郎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
郑沅抱着虚弱的袁婷婷,懒得理会他,索性没多久,便到了万佛寺。家中闺女未归的妇人,基本上都站在门口,急不可耐的等着自家去接的车辆。
即便知道不可能这样快,可看到谢玄的马车过来,还是都睁大眼睛看着。
赵氏此刻亦是心急如焚,将郑芙训了又训,偏生没有法子,只能硬生生等着,祈求郑沅不要出事才好。不然婆母还不知会怎样雷霆震怒呢。
她斜眼看了自家妹妹,见她眼中带着欣喜的光,不由得一阵烦闷。这个蠢货,真以为郑沅还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郑沅吗?刚刚她细细盘问过,并不是她们动的手,那就好,这个节骨眼上,家里可不能出什么事儿。
谢玄从车架上下来,倒叫众人略略愣了愣,都失望起来。
只没想到他开口就问:“靖卿伯府家眷可在?你家女郎病得严重,还有郑家三女郎。”
袁夫人立时便撑了伞,冲到马车旁边,泪水涟涟的见着郑沅将袁婷婷扶出来,她眼泪再忍不住淳淳往下流了。
郑沅打起精神轻声说道:“伯母放心,婷婷还好。”
袁婷婷反手抓住郑沅,说道:“沅儿,今日为了救我,你可吃大苦了,一定要保重身体。”
郑沅忙安慰着:“好了好了,你别管我,我身子比你好多了。”
赵氏给小赵氏使了好几个眼神,小赵氏都没反应过来,只恼恨的看着郑沅。赵氏没办法,只能自己撑了伞迎上去。
“沅儿,可把我们着急坏了,你这是……你这是……”
郑沅见袁婷婷不肯走,忙微笑着:“大伯母放心,我无事……”
只赵氏伸手一摸,她衣裳全湿了,手儿却是滚烫得很,当下要去摸她的额头,被她一把捉住了手。
赵氏心知她是担心袁婷婷,只能耐下性子斥道:“真是胡闹,快回屋去换衣裳。”
等袁婷婷没了影子,郑沅脚步一软,幸而谢玄在一旁,轻轻扶了一把。
赵氏无奈的说道:“你这孩子,自己身子也弱,怎的这般不注意?光只顾着旁人。”
走的时候,听到有人问:“谢家小郎君怎么会在这里?”
“玉明庵就在后头……”
郑沅恍恍惚惚想着,原来他今日是来看他娘亲的,难怪……难怪心情不大好,说话也不好听,原本不该与之计较的。
回了屋,宁嬷嬷心疼极了,忙喊了水,让她好生泡个澡,又去寺里找人要素食。因着天色晚了,无人烧,她便带着芳绡自己生火做碗素面。
郑沅泡好澡,包裹着头发出来,芳绫取了大氅将她裹好,回头又去拿宽大的帕子,预备给她拭干头发。
郑沅看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不由得笑起来,伸手端过来喝。
芳绫回来的时候很是诧异:“这姜汤是哪里来了?”
郑沅茫然问道:“不是宁嬷嬷准备的么?”
芳绫答道:“宁嬷嬷与芳绡去给您做素面去了,还不曾回来。莫不是她们先烧好姜汤送回来?”
郑沅凝视那碗姜汤,没来由就觉得,会不会是他送的?
旋即自嘲的笑起来,瞎想什么呢?且不说他会不会这么做,这里是内院他也进不来啊。
☆、第36章
不过等回了将军府,郑沅果真是重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一晃就是半个多月,她自己没多大感觉,可把周依秀给急坏了。
周依秀也病了一场,但她向来生龙活虎,不过三天便大好了。这回过来,见盛夏时节,郑沅竟然穿得厚实,此刻正坐在廊下抚琴。
她上前按住琴弦:“你身子不好,弹什么琴啊,怎不好生歇着?”
郑沅微笑道:“休养了半个多月,已经大好了,等过几日就可以去学院了。”
周依秀细细打量她,见她面色不再那样苍白,知她差不多大好了,便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我去看了袁婷婷,她病得不轻,估摸着今年的夏考都会错过。”
郑沅敛眉长叹一口气:“好可惜,我早就听闻她的琴声一绝,虽说平日有听她弹过,但与认真练习,参加考试的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周依秀应了:“是啊,我也觉得,别看我不大喜欢弹琴,但我极是喜欢听她弹,尤其是考了班里的第一,要在院里弹奏的时候,打败郑芙的那个场景,是我最喜欢看的。”
不是喜欢听琴,只喜欢看她讨厌的郑芙失败而已。
郑沅略略错愕:“还要在院里考试?”
周依秀摇摇手指:“不,不是考试,是比试,每年中考年考,班上的第一名都要单独提提出来,参加院里的比试。年年第一都是袁婷婷,还要代表女院与男院比试呢,今年倒是可惜……今年倒是便宜郑芙了。”
郑沅蹙眉想了想:“可是除了婷婷,我们班还有其他佼佼者啊,怎么就认定郑芙会赢呢?比如江筠蓉,我知道她的笔墨最是优秀,但琴艺也不差呢。”
前世及笄后,参加过一次宴会,江筠蓉一曲《西江月》,连袁婷婷都是赞不绝口,言说筠蓉在,她是忝居第一呢。可见江筠蓉的琴艺,至少是不在郑芙之下的。
周依秀嘟了嘟嘴:“让你失望了,江筠蓉也生病了。”
郑沅瞪大了眼:“生病了?”
周依秀点点头:“我从前吧,总觉得她那人得理不饶人,这回才觉得她其实蛮热心的。上回淋湿了身子,又将衣裳给了袁婷婷,你们走后,她硬撑着不肯接受那些贵女的援助,偏生她母亲听经听入了迷,我娘你也是知道的,一向随我胡来……结果拖到很晚我们才回去,她病得迷迷糊糊,前几日去看她,还不能下床呢。”
郑沅心中愧疚:“都是我不好,她是为了帮我和袁婷婷。”
她站起来,想要唤人备礼,去看一看江筠蓉,然后周依秀拦住她。
“得了吧,你可别这般劳动了,江筠蓉特意叮嘱我,不让我跟你们说,就是怕你们自己身子不好,还记挂着觉得对不住她。”
见郑沅乖乖坐下,她才说道:“所以啊,你们乙院估摸着是没有胜利可能咯,倒要叫你那个姐姐得了好。只不晓得今年男院夺魁的,还是不是卓世子了。”
郑沅又是一惊:“卓世子?”
周依秀点点头:“对啊,每年都是袁婷婷与卓世子,男院女院比赛,就没那么激烈了,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和曲。”
郑沅算是明白,为什么袁婷婷整日抱着琴不放了,原来是为了与卓欣和曲啊。
周依秀又道:“更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是,昨日我打听过,你们乙班呢,袁婷婷与江筠蓉若是不好起来,十有□□,就是郑婉夺魁了。”
郑沅眼神闪闪,抿唇没做声。
周依秀继续说:“还有啊,我担心的是你。你说你这一耽搁,就是大半个月的课程,可还怎么赶得上来?掌院不是说给你半年的时间么?等下个月考试,你若是考不好,下半年岂不是不能入学了?”
不能入学是小事,重要的是,她将继续成为洛城贵女里面的笑柄,草包美人郑三这顶帽子,将会牢牢扣在她头上。
“所以,我这不是在练么?”郑沅勾了勾唇。
周依秀愣愣的看着郑沅,掰着指头算:“书法与琴艺,你应当是能过,作诗若是运气好,也能过,马术算一样。那也还差一门啊,怎么办?武术的话,你身子没好,没法子继续练啊。而且贵女们都不怎么练武术,我们武术考试难得很呢。”
郑沅听她絮絮叨叨,只微笑着并不做声。
“你棋艺不行,作画……你作画怎么样?啊,我就没看你画过画,字写得一般,估摸着作画更差劲。这可怎么办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郑沅笑起来:“若是我紧张的话,就能通过考试,那我倒是很乐意紧张。”
周依秀狐疑看着她:“我见你这副样子,像是胸有成竹似的,莫非这半年的学习,你已经能稳稳的通过考试了?”
郑沅轻轻摇摇头:“好啦,你别啰嗦啦,等过几日我好了,你陪我一起去江家看看筠蓉吧。”
周依秀退后一步,认真的看着她问道:“沅儿,你实话告诉我,你去江家,是不是打算去讨好掌院?”
郑沅失笑道:“你想什么了?我会是那样的人么?”
周依秀依旧认真:“沅儿,若是你真是这样想的,我愿意陪你一起去,毕竟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若是没有这场病,你一定稳稳的能通过考试。可若只是单纯去看江筠蓉,我不赞同。”
郑沅狐疑的看着她。
“沅儿,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说你上回救袁婷婷,根本是想与之拉好关系,还说你不务正业,只想着高攀,现如今都让江筠蓉替你说话了。这个时候你去看江筠蓉,将来你就算考过了,人家也会说你是考走后门才过的。”
郑沅低着头,无奈的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依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人总是取笑我,而不取笑旁人?”
周依秀摇摇头。
郑沅说道:“譬如嘉阳县主,她样样都不行,也无人会说她半句草包。若论家族,我将军府并不是低门浅户啊。”
周依秀想了一圈,方怒气冲冲说道:“是郑芙,最开始就是她与郑婉两个,一唱一和,让别人以为你是多么无用的一个人,明明郑芷比你更差,却无人说她。整个洛城,多少比你差得多的贵女,考不上洛城书院的比比皆是。就因为郑芙与郑婉两个,让别人认定你是个草包。”
郑沅缓缓摇头:“不止因为她们,更因为我自己。我胆小懦弱,我从不敢反驳,也不敢争辩,所以每个人都知道,将军府郑三,是个胆小的草包,人人都可以上来踹一脚。可是依秀,我从前就是太在乎别人怎么说,所以做事畏畏缩缩胆小如鼠。其实人生在世,不用想那么多,万事由心,便是最好。”
只是等郑沅大好了,去江家准备看江筠蓉,被门房挡回来,传了话说是江筠蓉不让见。
郑沅低头沉吟,却也没多说,转头去袁家看了看袁婷婷。
袁婷婷眼神落寞,靠在躺椅上,并不能多动弹。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还能看到似有盈盈水光。袁婷婷长得真好看,只可惜身子太弱了些。
窗边放着一架琴,琴弦取下来,显然是不让她费神去弹的意思。
郑沅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握着她的手:“傻瓜。”
袁婷婷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将头埋在她手中:“沅儿,我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不放弃呢?他是长子嫡孙,是将来国公府的继承人,我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作当家夫人?”
郑沅任她哭够了,方问道:“所以,你不顾一切,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爬起来练琴?”
袁婷婷哽咽片刻:“沅儿,一年两次,我一年有两次机会,与他和琴,高水流水遇知音,我总觉得那个时候,是我与他最贴近的时候。下个月我就及笄了,再过一年,我就该看亲定亲了,往后再没有机会……再没有机会了。”
“可是,若你不珍重自己的身子,别说和琴了,恐怕上学都难。你也说了,还有一年才满十六岁,哪怕这次错过了,还有两次机会。你若是这般不珍惜,怕是那两次机会,也没有了。”
又劝了几回,总算是将袁婷婷劝好了。
郑沅出了院子,问相送的丫鬟:“你家姑娘,是什么病?为什么一直好不了?”
丫鬟叹气道:“姑娘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太医都看过了,是好不了了。”
郑沅蹙着眉问道:“只能一直这样将养着?”
丫鬟四下看看,低声说道:“郑三姑娘,奴婢看您与姑娘关系好,又救了她的命,就实话告诉您。太医断定她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夫人才万事由着她。可是老这样伤怀,岂不是更伤身子?郑三姑娘,若是可以,还请您多多劝劝她……”
郑沅瞪大了眼,活不过二十岁?“那她知道吗?”
丫鬟迟疑片刻:“夫人大哭一场,老爷说了,不许告诉姑娘……”
郑沅长叹一口气,难怪将袁婷婷养成这么个性子。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第37章
转眼到了考试的日子,嘉阳县主率先走过来,对着郑沅噗嗤一笑:“对我们来说只是夏考罢了,对郑三你来说可不一样,不知郑三准备好了没有,有没有信心考过呢?”
郑沅淡淡的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嘉阳县主哈哈一笑,旁边奉承的贵女便说道:“县主还不知道吧,听闻前阵子郑三特意去掌院家中,许是想要送送礼,拉一拉关系,可惜……”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