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濯走到北城门口时是寅时一刻,这会儿还是凌晨,很少有普通人会在此时出城,所以宋濯就顺理成章的被守城门的士兵拦住了。
拦住宋濯的是一个矮个的小兵,他看着比今天十八岁生日的宋濯还要小一些。这小士兵手里挑着灯笼,往宋濯脸上照去,故作厉声问他,“你是什么人?有何事要在此时出城?”
“我~”
在宋濯还在考虑说辞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小,小濯,你怎么在这里?”
宋濯转头向那清朗声音的源头望去,正好撞到了朝他走来的陆绅的眼睛里。
陆绅生的轮廓分明,剑眉星目,虽是在夜里,但他的眼睛却亮的惊人。此时的他轻抿着削薄的唇,一步步走向宋濯。
一身银灰色铁叶攒成的盔甲衬得本就气宇轩昂的陆绅更加的英武挺拔。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这是宋濯记忆里的陆绅的模样。
当然,除了这些,宋濯还记得陆绅其人,虽比他大不了几岁,性格却极其古板严肃,平日里也总是催促他读书习武,各种规矩记得比宫里的老嬷嬷都要清楚。
如果直接要求陆绅带他去西北,这人必定是不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直接让人将他扭送回宫。
好吧,不是说不定,是肯定会这样。
宋濯仅仅思考了一秒钟就很快找到了借口,“我听说你和陆书要随陆将军一起出兵北征,我想来送送你们。”
“这样啊。”陆绅不疑有他,只是对宋濯一人出宫的行为有些担心,顺便对放任他独自一人的宫人生出了怒意,“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出宫,我派人送你回去。”
果然。
宋濯忙要拒绝,又听陆绅说到,“已经过了子夜,现在是九月九日,你的生辰。之前我答应给你买的礼物都在将军府里,等天亮了,会有人给你送进宫去。”
“谢谢。”宋濯现在哪有过生日的想法,他随口道过谢,又急着道,“陆书呢?你们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想亲自给他送行,他人在哪儿呢?”
陆书那小孩比宋濯小三个月,从小就陪宋濯练武,虽然刀法超群,却是个极好骗的,而且他还忒听宋濯的话。
宋濯想,只要见到陆书,他就一定能忽悠的陆书把他藏到军队里。
陆绅心道,原来小太子是来送小书的。“他在点兵,我带你去校场。”
跟着陆绅,宋濯成功的出了城门。
茂京在大尹之前就已是几朝古都,这城墙更是有成百上千年的历史,青石砖砌成蜿蜒的几十里,每一块都在讲述这时间和故事。
而今夜,这笼罩在通宵烛光中城墙又要偷偷摸摸听踏过它的人说话。
刚走出城门,宋濯就看着城墙一角愣了神。
他记得,陆绅就是穿着这身盔甲,一直跪在那里的。
那个陆绅和现在的陆绅虽然长的一模一样,却又好像完全不同。
跪在那里的那个人,满目黄沙,银灰的盔甲被血迹和锈迹侵蚀,好像是从地府走来的修罗。
可宋濯见过真正的修罗。
跪在那里的陆绅比起真正的修罗落魄太多了,他是独身走过无尽火海刀林的恶鬼,已忘了来时的方向,只记得执着向前。
“走啊,小书就在前面。”
愣神的宋濯被这声音叫了回来,他想,如果可以,他此行可否再多救一个人?
他本就是神,渡济世人是他的天职。
只是不知这人会甘心被他渡吗?
“绅哥。”
“嗯,什么?”
“没什么,你此去要平安回来啊。”
“好。”
北校场就在出城门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宋濯和陆绅很快就走到了。
他们到时,陆钺将军正在给将士们训话,而陆书就站在陆钺身后,昂首挺胸,从背影看去还真有几分小将军的风采。
宋濯藏身在校场角落的器械架后对着陆书的方向用气音喊到,“陆书,陆书。”
陆书挺的笔直的背晃了晃,脑袋向这边转过来,看到宋濯的那一刻,陆书严肃的包子脸突然笑开来,露出可爱的虎牙。
他身上的盔甲笨重,晃悠悠的向宋濯小跑过来,“太子哥,你咋来了?”
陆书平时和宋濯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两人也很是熟稔。
“听说你要出征,我来送你。”宋濯想要摸摸小陆书的头发,却发现他戴着冷硬的头盔,只能收回已经伸了一半的右手。他看了一眼陆绅,向陆书凑过去,以悄悄话的姿态对陆书小声道,“我们去那边说话吧。”
陆书并不知道宋濯的心机,还以为他真的是来给自己送行的,开心的对陆绅道,“哥,我和太子哥去那边一会儿,你有事叫我啊。”
陆绅的眼神将他俩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又思考了片刻,才沉声道,“嗯,快点,我还要送他回去。”
宋濯在陆绅思考的时候还有一点点紧张,得到了陆绅的同意他松了一口气,连忙拉起陆书的手就把他往校场边的房子里带。
第35章
“太子哥,没想到你真来送我啊!挺讲义气,够哥们。”陆书没心没肺的,就好像他不是要去打仗而是要去郊游一样,咧着嘴呲着小虎牙,一巴掌拍宋濯肩膀上,“放心,我估摸着,不出三个月我们肯定就回来了。论功行赏的时候我别的可都不要,你一定要记得把憨包赏给我。”
宋濯有一只打遍全大尹皇宫而不败的斗鸡,其名叫憨包,陆书觊觎它很久了。
三个月就回来?
宋濯躲过陆书纯净的眼神,他清楚的记得,陆书会在不久后的死了战场上。
而就算陆书活了下来,他也没有了可以回的地方。
很快,大尹王朝将被分成前后北南。
而历史书上的北尹,再也没有人能回去了。
“陆书,你听我说,我其实不是来送你的。”宋濯重新注视向陆书,“我想和你们一起走。”
“什么?”陆书的笑容还僵在脸上,立刻就变成了惊恐的神情。
宋濯连忙捂住他的嘴,以免他的咋咋呼呼引起陆绅的怀疑。宋濯一手握不住陆书的小肉脸,让他有了挣扎的机会,但好在陆书也是个有眼色的,除了一开始过于震惊的大声质问之外,之后都有意压低了声音。
“你可是太子,储君,你怎么能随军出征呢?”
“前朝皇帝都上过沙场,我怎么不行?”
“那不是在前朝快要亡了的时候吗?我们大尹现在还好好的呢,怎么能相比较?”
马上就要不好了!
宋濯眯着眼睛思考起来,陆书看到他这个表情就有些害怕,在陆书的人生经验里,太子哥眯起眼睛那就是开始憋着坏招了。
“咱们朋友一场,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宋濯语重心长的道,“我其实不是宋濯,也不对,我是宋濯,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宋濯。”
“啊?”陆书小朋友已经被绕晕了。
“我是从很久之后回来的,未来的几个月,大尹要发生很多大事。这些我以后再和你说,现在你想办法帮我瞒过你哥才是重要的。”
宋濯不得不说出了实话,可陆书看他就像看一个傻子一样。“你说什么?你能编个像样的谎话吗?”
宋濯受到了打击,但他不能认输。一计不成那就另想一个。
“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告诉你爹和你哥,你去逛青楼的事。”
“?”这人怎么又威胁他?
陆书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平日里宋濯使坏的样子。太子哥经常欺负他,抢他的蛐蛐和斗鸡、赢他的钱,就连去青楼的事,也是太子哥怂恿他的。
现在宋濯还用这事威胁他?
“太子哥,平时也就算了,这次我真的不能听你的。”陆书板着一张娃娃脸,强做出正经成熟样子来,拍了拍宋濯的肩膀,“我都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大尹,你可不要怪我。”
说着,陆书转头就要喊陆绅,宋濯只能强行拉住他。
就在宋濯和陆书拉拉扯扯的时候,一个穿着黑灰色长袍的男人走进了这个房间。
“魏军师。”陆书好像很敬畏这个男人,看到他走进,就忙把宋濯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站的端端正正的。
大尹百姓都知道陆钺将军手下有一个谋略出众的魏军师,宋濯自然也应说过,而且他一直对这个魏军师都挺好奇,只是这位魏军师很低调,即使是太子宋濯也没有亲自见过他的。
没想到居然在今天见到了,而更让宋濯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居然和宋客,也就是赏善司判官魏征,长的一摸一样。
“魏军师?”宋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魏征回瞪了他一眼,随后便循循善诱的对陆书说到,“二公子可信我?”
“那是肯定的呀!我爹说了您可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我还想……”陆书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魏征含笑打断了。
他慈眉善目,就像一个可以完全令人信服的长辈,“我之前卜了一卦,这次出征必有贵人相助,而这贵人来自皇宫,身带紫气,想来应该就是当今太子爷了。”
陆书,“这?”
“但太子随军出征肯定是会动乱民心的,这倒确实是有些麻烦?”
“那太子哥,偷偷的去,可以吗?”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魏征骗小孩成功后,贱兮兮的偷着给宋濯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陆书思考了一下又道,“那和我哥说一下,应该可以吧。”
魏征又开始了,“当今圣上爱子心切,哪怕是亲自出征也不会让太子孤身犯险的。而陆将军和大公子如果知道太子在军营必然是要禀报给圣上的。”
陆书点点头,“是这样,我哥和我爹一定会告诉皇上的,不能让他们知道。可是太子的安全?”
魏征摸摸陆书的头,“陆家还是二公子有权衡之心,放心,太子的安全由我全权负责。”
此话一出,陆二公子就完全被拉近了宋濯和魏征的阵营里。
宋濯和魏征留在房间里,不远处的校场高台上,陆书在和陆绅说,“太子哥和我还有些话要说,你就不用管了,我一会儿派人送太子回去。”
本来陆绅是不容易放心宋濯留在宫外的,但因为他被陆将军因有事叫走,也只能把宋濯交给陆书。“在走之前,一定把太子送回去,记住了吗?”
“大哥,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而在校场旁的房间里,宋濯阴阳怪气的拽了一把魏征的山羊胡子,“原来魏判官一直在呀!我在人间投生做任务真是为难你们几个了,每一世都要陪着我,呵呵。”
“哎呦,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嘛。”魏征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挺自豪的样子,“臣等自是为大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呵!”宋濯斜了他一眼,嘲讽的哼了一声。
“也不是每一世都陪你,这不是你第一次投生吗?总要看着点,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也不好和上面交代,是吧?”魏征看宋濯好像生气了,连忙解释开了,更是拉了个挡箭牌,“而且这也不是我们愿意的,都是地藏王安排的。”
第36章
辰时三刻。
天刚破晓,光亮撑破黑暗重新回到大地上,而带来光的太阳还未能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只隐约见些白云后的黄晕。
茂京北城门外站了五万士兵,黑压压一片。
战旗呼啸间,肃穆古旧的城门上是大尹的君王。
紫金绣龙在黑衣上盘旋,惠帝顶着冕冠威严而坚定的站在那里。
“今,西北犬戎绕我大尹边城安定,意图不轨,其心可诛,朕钦点陆钺将军领兵出征。尔等务必全心听从陆将军调遣,为我大尹清除乱贼,保家卫国。朕和百姓在大尹,在茂京等诸位大胜回朝。”
惠帝的誓军词落下,就是五万大军奇呼,“保家卫国!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此时宋濯正套了身布甲,站在大军里。
士兵们的呼声震耳欲聋,宋濯却只是淡然的握了握手中的长矛,望向惠帝的方向。
他站的地方距离城门大约有个五百米,惠帝在他眼里就只是个黑金色的影子,但他似乎还是能从惠帝的身上看到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
在宋濯的记忆里,第一世的他是惠帝最爱之人生的孩子,虽然母亲早逝,但惠帝一直对他偏爱有加,更是在他刚过龆年就不顾群臣反对将他这个非嫡非长的三皇子立为了储君。
对于此事,生下大皇子的皇后自是一直怀恨在心。
后来,廉王谋逆,也有皇后娘家出的一份大力。
宋濯记得,惠帝对他一直都是宠溺的,惠帝在他面前也多是慈父的模样,有事甚至宠的过了度,还要被太师参本。
第一世的宋濯好像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惠帝这样的神态。
独身一人,高高在上,肩负天下,威严肃穆。
宋濯第一世葬身于茂京皇宫火海后,在奈何桥边看见跟在鬼差身后行走的惠帝时,曾问过楚昇,“我知人之生死有定数,可为何还会心觉不适。”
楚昇回他,“这是你第一次投生为人,也是你第一次经历生死,会有情绪也是难免的。而且惠帝太过软弱执拗,本就没有做九五至尊的命数,能在大尹帝位上坐这十余年,已是趁了别人的气运。之后的明帝会带着大尹朝走向更加繁华昌盛的时期,你也莫要再纠结,再过两个时辰你就要进入第二世轮回了。”
可即无帝命,又为何要让他登上皇位,如果只是一个混懒王爷,惠帝是否可多活数年?
命定,是谁的命?又是由谁定的?
帝王已是人中之龙,万人之上,却还是逃不过某个神在暗处随意划下的命数。
可就连他这个神此时也在为了一场不知由谁判定下的劫数奔波,这世间又怎会有人能逃过呢?
北城门誓师结束,五万大军逆着朝阳向西北进发。
因为边疆情况危急,行军速度自然是要加快的。
这一世宋濯的身体没有丝毫法力,小太子平日里生活的安逸,还经常偷懒不练武,体力自然是跟不上的,宋濯随着大军走了一上午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不是都到秋天了吗?怎么还热成这样?布甲为什么这么厚重?
gu903();宋濯现在就是在艰难机械的坚持着行走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