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至诚没有拖延,他亲笔书信封,约见平都王萧睦。
萧睦最后还是来了。
沉吟良久,他最后还是将这事应了下来,说明这次之后,彼此之间笔勾销,二人两清。
段至诚应诺。
他给萧迟传信,很可能是今天,平都王就会上奏。
很好。
萧迟捏了短笺,团成团,随手弹进茶盏里。
……
旭日东升,缕阳光投在宣政殿最顶端的金黄琉璃鸱吻上,折射出耀目光辉。
宏伟巨大的金红宫殿前,群臣伫立,萧迟阔步而过,或明或暗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神色不变,来到自己站位前停住脚步。
萧逸微笑点头:“三弟。”
萧迟暗哼声,皮笑肉不笑:“二哥耳朵真灵。”
每次都恰到好处转头,耳朵灵得真跟犬舍里头的狗样。
萧逸笑了笑:“不过恰巧罢了。”
二人不动声色扫过对方的脸,眼神交锋瞬,各自移开。
貌似平静地寒暄过后,萧逸转回身去。
再等了半盏茶上下,“砰”声宣政殿殿门大开,勋贵百官鱼贯而入。
很寻常的次朝会,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但这寻常之,气氛总有点点异样,这平静的水面上总觉得酝酿着些什么,在暗暗滚动着。
颜琼吕敬德等重臣高官,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五感失灵,什么都察觉不到。
皇帝高坐御座,视线慢慢扫过泱泱的武朝臣,视线最后落在右下手的皇子站位上。
如今这位置,就站着两个人,前面个是温润和缓,是萧逸,后面个锐利凌然,正是萧迟。
他视线落在萧迟身上,顿了顿,收了回去。
皇帝微微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朝堂上下,不论君臣,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
新太子。
这个讳莫如深的局面却突然被人打破了。
宗人寺宗令,平都王萧睦出列,他拱手,朗声道:“陛下,江山有继,则国运隆昌。”
“如今平王殿下已迁往南郊王府,臣奏请陛下,当另择皇子正位东宫,布告天下,以稳固朝纲民心!”
此言出,满殿滞。
不过话说回来,平都王萧睦是宗令,皇帝年岁渐高,前些时候还重病场险些垂危,作为萧氏宗令,他奏请皇帝确定继承人,以免发生什么意外措手不及。
就他的身份而言,此举合情合理。
连皇帝都不好责备他,当然,听完心里什么滋味,就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
再说朝上。
平都王萧睦当着满朝武和皇帝的面,直接把事情挑破了,众人面面相觑,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大家都反应过来了。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老臣以为,平都王所虑极是,请陛下早立东宫,以稳朝纲!”
……
面倒的赞成,不但有萧迟这边安排的嘴巴,其实很多立党都是同意的,皇帝身体不好大家有目共睹,这储位确实该早日定下来的。
还有萧逸那边,在大家都纷纷赞成的情况下,就他们党声不吭,就很明显了,会有煽动前事的嫌疑。
请示过后,开始三三两两出列附和。
不甚积极,但汇集在人潮里,也没人留意他们了。众多的声音汇集成股,满殿嗡嗡。
“请陛下早立太子!!”
皇帝转动白玉扳指的动作停了,眼皮子耷拉着,他不愿应承,但也必须给出个合理说法。
嗡嗡声不绝,渐渐停了,诸朝臣抬头,等待上面皇帝的发话。
须臾,上首传来皇帝的声音,有些沉,辨不清喜怒,“既如此,诸卿不妨上奏,哪位皇子德才兼备,更适合为储的,具折上来。”
“好了,诸卿且回去仔细斟酌。”
“退朝。”
……
恭送皇帝后,诸臣工面面相觑。
滞住了。
当朝还好说,人多嘛,大家起表达意见,罪不责众胆子自然敞得开。
可现在具折上奏,谁是谁,皇帝目了然。
而且最关键的是,现在不是上折附和奏请立太子啊,而是要推荐太子人选。
推谁?
不说大家有没有心水人选,即使有,你敢大咧咧说吗?
这折子往书省过,不但皇帝知道,宁王和安王也清二楚。
皇帝让朝臣具折推荐太子人选,口谕是下了,可结果却扫之前的火热,折子三三两两,几天时间过去,送到书省的折子寥寥不超过十封。
都是些耿直御史和老臣,以及宗令平都王上的。
就连段至诚范名成等等宁王党和安王党的人马,都没有往上递折子。
本来,皇帝便能顺势暂时把这话头按了下来的。
“既然诸卿未曾想定,那此事就容后再议。”
但谁知御史台有个愣头青,在皇帝说场面话的时候跳了出来,直愣愣说:“陛下!署名具折,诸大人心有顾忌,这才寥寥。”
“……”
皇帝没吭声,那愣头青继续踊跃发言:“陛下,臣以为,可匿名上奏,这般,大人们便可畅所欲言了。”
皇帝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话赶话说到这地步,就很难推搪了。
他扫了眼立在右手边首位的两个儿子,垂了垂眼睑。
况且,他很怀疑,这出是两个儿子推动的。
谁想当太子了这是?
皇帝抬眼,淡淡道:“既然如此,便在宣政殿外设铜匦。”
“张辅良,退朝后,你人发张玉泉笺。”
皇帝环视殿下:“无需具名,在笺上写上属意皇子,而后明日上朝之前,折叠投入铜匦之。”
“退朝。”
……
张太监人发了张玉泉笺,这是御用纸张,没法仿造也模样。
这是必须写上了。
二选。
萧迟和萧逸没接那张玉泉笺,不动声色对视眼,又迅速分开。
各自离去。
回到宁王府,段至诚掸了掸手那张玉泉笺,提笔,写上五字,“二皇子安王”。
周淳葛贤蒋弘等人如法炮制。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选举,难道谁票数多谁就能当太子吗?
不约而同的,萧迟党和萧逸党,都写上对方的名字。
但结果并没有太出乎预料,萧逸大胜。
立党占据半数以上的,人缘不人缘的,此时也没占多大比重,大家都考虑自己的利益,个温和怀柔的君主好伺候呢?还是个雷霆手段的君主更好伺候?
答案肯定是前者的。
毕竟常在河边走,谁敢保证不湿鞋呢?退万步,日常也轻松多了。
于是除去萧逸党的,几乎所有人都写上安王萧逸。
翌日是大朝,常朝没到位的,后来张太监都补发了玉泉笺,在宣政殿的玉阶下设铜匦,大家纷纷投入。
等皇帝下朝,当他的面开启统计。
“说吧。”
颜琼小心呈上结果:“启奏陛下,三皇子宁王得票四十,二皇子萧逸得票百五十二”
个大朝,里里外外将近二百人,大半是投安王的,萧逸得票超过百五十。
“咯”声脆响,皇帝蓦地抬眼。
这个结果太过悬殊,悬殊得出乎了他的预料。
萧逸,竟这般得人心吗?
他心下大凛。
……
几乎是马上,皇帝立即出手打压萧逸。
票选的结果并没有公布,而那个愣头青被上峰斥责过后闭麦了,兼知政事范名成被皇帝呵斥,御史张怀信被弹劾,刑部郎莫达被贬谪出京。
安王府。
萧逸起居的清溪堂。
申元忧心忡忡,“殿下!莫达被贬谪出京了,那我们现在如何是好啊?”
两人刚从莫府回来,安抚过莫达,人前申元还勉强按得下,回来就坐不住了。
就这么会功夫就踱了三个来回,焦急问萧逸。
与申元相反,萧逸却很镇定,炕几上端放黄花梨茶盘,他提起小炭炉上的砂瓶,慢慢往碧玉小壶注入沸水,袅袅茶香,沁人心肺。
他提起小壶,注入两个碧玉小杯,端起其杯,轻吹了吹,浅啜口。
萧逸没有回答申元的问题,只问道:“之前让你安排的事,都好了?”
申元只能先答:“早好了。”
他说:“我和阿时留下来陪你。”
萧逸抬头看了申元眼,将另个小杯往前推推。申元无奈,只能皱着眉先坐下,口把小杯的茶汤闷了。
他这舅舅,虽然不聪明,却有腔诚挚。
否则,也不会在他母妃死去这么多年后,仍丝不苟按照他母妃送出来的计划执行,小心翼翼就生怕出点点差错,就是为了给长大成人的他铺路。
旁人说他舅舅不好,过分愚蠢,总容易闹出纰漏累他收拾烂摊子。
但在萧逸心,他舅舅却是千好万好。
“没我吩咐,不许去信,更不许联络,只当未有此事,知道吗?”
夺嫡,差错步满门倾覆,看杨睢和朱伯谦的前车之鉴便知晓了。
早在萧逸入朝之前,他就吩咐慢慢安排申家人金蝉脱壳。
如今,申家人,除了申元和世子,以及侯夫人婆媳,这些必要出现的人,其余都不在京城了。
“嗯,我知道,我也和阿时说过好多次了。”
申元再三保证后,忙言归正传,“殿下,那莫达他们,陛下他……”
“你放心就是。”
“没事。”
太复杂的事情,萧逸没有给申元解释,他空杯盏放在茶盘上,缓缓注满。
端起来,轻啜口。
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朝。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还差个尾巴,等等就发哈!
第106章
当然,萧逸也不是毫无反应的。
喝罢这盏茶,他立即开始安排部署。
萧逸并没有全力格挡,而是明进暗退,他要示弱。
皇帝来势汹汹,他吸取了上次对萧迟的教训,下手极其快准狠,萧逸自然是节节败退的。
初时,萧迟还暗推波助澜了,但没到旬,他皱眉,立马收手。
萧逸这是要以退为进。
没错。
萧逸面上温和,实际手段干脆利落,他收敛锋芒被皇帝通狠削,立马就将萧迟凸显出来了。
安王有不支之势,在他煽动下,不少人露出倒向宁王府的趋势。
皇帝的忌惮对象换成了萧迟。
提萧逸,压萧迟,平衡两党。
两党趋向平衡了,可朝堂已经动荡起来,萧逸率先向萧迟出手,萧迟立马反击。
斗得是火花四溅。
局势很紧绷,个压下去了,另个又冒起头,按下葫芦又起瓢。
京城动荡不休,余波连连,为了自保,不少人不得不站队了,越演越烈。
另外,朝斗法连连,炮灰很多,人心惶惶。
胶着着,紧绷着,立党受不住了,纷纷上折,求皇帝立新太子吧。
不立真不合适了!
……
紫宸宫,御书房。
皇帝搁下笔,用力闭了闭眼睛,仰起头,靠在御座椅背顶上,张太监赶紧挥手,让按摩太监悄悄上前,给皇帝按压眼部穴道。
年纪大了,奏折和事情却越来越多,每每深夜方才安歇,皇帝视物越来越容易模糊,看阵子,就受不住了。
颜琼陈平等心腹开始轮流常驻外书房,帮助皇帝整理奏折,协助理事。
御书房很静谧,侍立的人很多,却听不到点呼吸声,仅闻很轻微的奏折翻动声响。
翻过奏折,分门别类,不算重要的写下意见条子夹在里头。另外这几天,还多了项工作,统计。
统计请求立太子的奏折。
良久,翻动奏折的声音停了,颜琼和陈平对视眼,互相眼神交流阵,最后颜琼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两步。
皇帝睁开眼睛。
“陛下。”
颜琼轻声禀:“今日有十封奏折,奏请陛下册立东宫,有参知政事梁锡,书右丞罗传芳,左都御史吴宏钦,……”
这些都是直立的三省重臣,甚至有三朝元老,以及仇崇等掌兵武将。
很多了,大家都受不住了,连续多日,越来越多人上折说,不立太子真的不合适的。
颜琼垂首,须臾,上首声音:“下去罢。”
“是。”
颜琼陈平赶紧下去了。
脚步身渐远,气氛却未曾因此稍松下来,反而越来越紧绷。
皇帝盯着眼前大摞的明黄奏折,大怒,骤推,“噼里啪啦”连同笔架都统统翻侧落地。
“放肆!”
他怒不可遏。
皇帝并不想立太子,也并不打算立太子,可如今局势压力却越来越大,他恼极了。
他要不要立太子,什么时候立,立谁,只有他个人能做主!
皇帝盛怒之下,眼前黑,晕了晕,头栽倒。
“陛下!!”
张太监等人大惊,赶紧冲上前去,“御医,御医,快叫御医!!”
如今御医已是紫宸宫常驻,张太监架着皇帝放在侧边的榻上,御医已背着药箱冲进来。
赶紧打开药箱拿出针包,连连施针,又揉搓按压,皇帝这才醒转。
头疼欲裂。
皇帝犯病已不是第次,最近越来越频繁,看张太监小心翼翼伺候皇帝服了药后,御医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禀陛下,头风之疾,且忌怒疲。”
“陛下先前重病场,本就需要长期调养,可如今……不亚于雪上加霜。”
到底是年纪大了,恢复能力本就不可能如年轻的时候。皇帝年头那场大病损伤了根本,不动气,不劳神,认认真真调养几年,还能补上个七成。
可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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