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赦在他床前侍疾,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贾代善这几年在江南和山西频频有大动作,这两地的商贾恨不得做个草人天天扎他,炸死他才叫痛快。
过了正月十五,德熙帝休完年假上班,大朝会上发出的第一个圣旨,是夺了衍圣公孔家的名头。
“给他们念一念荣国公的折子。”德熙帝重重一拍案,“鲁地之人只知孔圣人而不知有朕,他们仗着圣人的名头,是准备做什么?!”
左都御史这等读书人素来是奉孔夫人比对自己祖宗还要恭敬的,出列道,“陛下息怒,荣国公的折子也不能代表整个鲁地,是否派人详细查查?衍圣公一爵从太.祖开始便传承至今,陛下夺了爵位,无异伤了天下学子的心啊。”
“原来衍圣公就可以代表天下学子,那普天下的书院、官学、乃至国子监翰林院都不如叫孔家人来做主好了?”德熙帝怒道,“尔等身为朕的臣子,心中却只有你的圣贤,那便回去安心信奉圣贤去吧,朕准你回去颐养天年。”
左都御史颤颤巍巍地扣头谢恩,“臣不能再侍奉陛下,还祝陛下龙体安康,祝天下海晏河清。”
他竟是也不求饶谢罪,就这么认了。
到了四月里颜灵筠奉旨回京,便任了左都御史一职,在金陵辛辛苦苦做了六年,结果还是转回了御史台,不少人暗地里都替他不满。
颜灵筠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只要人活着,他在哪里做不得妖呢。
一下船,他便见到了贾小赦明夙,明夙已有十一岁,丰神俊朗的小少年站在岸边,着实让人瞧着欣喜,他身边的贾小赦却也不比他矮上多少,神采飞彩,如珠玉在侧,还跟小时候一个脾气,拼命挥着手,“老师!老师!这儿,我在这儿!”
颜灵筠笑着走过去,“长这么高啦。”
“三年没有见老师了,好想你啊。”贾小赦一把抱住颜灵筠的手臂,“我特意和陛下告了假,可以在宫外住五日呢。”
明夙心说贾小政见了谁说想谁的毛病,大概就是跟着贾小赦学的。
“那也不错。”颜灵筠揉揉他的脑袋,“叫我好好考校你的功课,看看是不是只长了个子,不长脑子。”
颜灵筠的宅子不过两进,贾小赦怎么看怎么寒酸,嫌弃道,“我给老师换个大宅子吧,你这服侍的人也太少了。”
他当然不会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到底没说出来让颜灵筠去荣国府住的话。
“我不喜欢人多。”颜灵筠看凌霄花开得正好,随意掸了掸下头石凳上的灰尘便坐下了,“坐会儿,咱们说说话。”
贾小赦每个月都有一本厚的书信给他,他要说话的对象自然不会是指贾小赦。
明夙在他身边坐了,“舅舅是怎么想的?”
“你还是太小了,再等三年。”颜灵筠道,“三年很快的。”
且让龙椅上那狗x多活三年。
“我只怕舅妈觉得三年太长。”明夙调侃了他一句,结果被掐了脸,口齿有些含糊道,“娘娘这几年受了大委屈的。”
颜灵筠最是了解自己的姐姐,摇头笑道,“娘娘只怕也觉得清净,这种男人,谁会想要,见多了难免恶心。今日赦儿留下,你照旧回去,以你的身份,不好留在宫外。”
“嗯。”明夙想了想道,“舅舅如果进宫,避开一些大殿下。”
“人心易变,我懂的。这一进了京城,虽然事儿还是这些事儿,却觉得从骨头里透出乏来。”颜灵筠道,“难免有一番相争,你且放宽心。”
明夙浅浅一笑,“端看各人的手段,就算是四殿下,我也不会相让的。”
本尊这种帝星,怎么好意思不做皇帝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昨天三更放鸽子了,吃晚饭本来想眯一会儿的,结果一觉睡到十点多,来不及了T-T
谢谢xueyelangyi心肝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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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接档文,如无意外,十月开坑》红楼之林侯熙玉
林如海长子生就一双妙手,尤善丹青,年幼时便以一副江山月夜图换来林家爵位世袭罔替。
待得林熙玉弱冠之时,游历至京城,京中勋贵莫不以得到他的画为荣,连林家当垃圾丢出来的废稿都被捡得一干二净。
林熙玉看着面前三番四次缠着求画的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我的画像?”
少年拼命点头的样子和小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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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穿越,原着线,宠黛玉,神仙兄妹
不娶妻,略养成,甜到炸,还是主攻
妙手丹青林熙玉x死缠烂打明小六=肤白貌美温润如玉美术生x缺根筋二哈品种体育生
第44章
贾小赦这天晚上腻着颜灵筠要一起睡,颜灵筠也由得他,谁知道贾小赦两觉睡醒了,颜灵筠还在灯下写着什么。
他揉着眼睛抱怨道,“老师,你这个样子被张大夫看到,是要扎瘫的。”
颜灵筠勉强笑了下,“你睡你的。”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贾小赦很少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甩甩头让自己清醒点一点,踩着鞋子跑到他边上,“是……我爹出事了?”
“你爹得罪了孔家,户部的粮饷又拖延了,算算他送了信出来的时日,只怕济宁大营很快要断粮了。”颜灵筠摸摸他的头,“山东宗族之势远胜江南,这次陛下让你爹出头,未必没有折了他这把刀的意思。”
到底是他连累了贾代善。
贾小赦趴在他膝盖上,“咱们不能自己出银子吗?”
“京城到山东近千里,远水救不了近火。我想法子找一找故人吧。”颜灵筠道,“我在山西还有些朋友,许是能挪些粮。”
贾小赦觉得山西有点耳熟,皱着眉道,“是那个始乱终弃你的吗?”
颜灵筠心事重重也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捏着脸把他的大头提起来道,“又是听谁胡说的?子瑜是我的同窗好友,流放是因为旁的事,我们没什么。”
贾小赦不愧是他爹的儿子,他爹饿不饿死不重要,老师的奸夫就很重要了,他仰着头道,“可是老师送信也要时间的,诶,要是能有个日行八百里的神驹就好了。”
啊,他有的,角端小老弟据说可以日行八千里呢,翻什么神驹十倍。
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角端跑起来过,刚开始到家还有些血性,会拿个大犄角推人,现在已经完全沦落成陪小朋友玩耍的狗子了。
颜灵筠也没指望他,赶了他去睡觉,自己按原定的写了信让人加急送出去。
在宁国府里的贾代化自然也是收到宝贝弟弟求救的,他这时候正在史氏房里哄贾小政,贾小政吃坏了肚子,蔫儿得跟地里的小白菜似的。
他看过后急得一拍桌子,“夫人早些安置,我去一趟保龄侯府。”
“这么晚了,国公爷出去岂不是落人口舌。”史氏拦住他,“国公爷不说我也知道,如果不是您同颜大人的交情无人知晓,陛下现下也是要疑你的,要是你再不成,谁又来帮衬着二弟和颜家呢。”
从德熙帝笃信贾代善,到拿了他去滚刀口,也不过短短数年时间,贾代化做了这些久的京畿统领,一旦德熙帝也起了疑心,便是万劫不复。
贾代化把信直接递给她,“眼下竟是困兽之局。”
别看一众人都嫌弃德熙帝喜怒无常、刚愎自用,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解燃眉之急,总不好直接冲进去宰了这王八蛋吧。
史氏看完说了一句客观的话,“二弟这个事就是找祖父也是无用,祖父正筹备着借李老大人的事撺掇一下京城学子,就算陛下为舆论所迫,是能给二弟添一粒米还是一碗粥?”
别看史氏贤良温婉,用起贬义词形容自己爷爷也不是含糊的。
这也是时代落后,通信不发达的一个弊端了,纵是千般手段,也得需要时间等。
“等明日见了老侯爷再说,我记着你有一位好友,出自孔家?”
“正是这一任衍圣公的嫡亲闺女,我原也是打算去瞧一瞧她的,出这等事,日子可不太好过。”史氏道,她本来今天就想去的,只是被贾小政绊住了脚。
贾代化只得做两手准备,先叫人连夜便去操持粮草的事。
事情只有比他们收到的讯息更糟的,军中粮草不足两月的时候,贾代善已经递了折子催促。
山东士族的凝聚力超乎他的想象,他就是大把银子抛出去,市面上竟收不到半点粮食。
只剩一月左右口粮的时候,他写了信给自家人,结果信送走不过两日,孔氏族人举着些扁担锄头之类的农具,围住了济宁将军府。
贾代善坐在将军府里,听着外头与官话不同带着口音的叫骂,竟是笑了。
他这一笑,差点把老平头给吓出心肌梗塞来,“国公爷?”
妈的,不会是疯了吧。
贾代善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可能是老糊涂了,“我是在笑,偷鸡不成蚀把米。孔家的爵位是这么好夺的吗?人家屹立数朝不倒,总是有原因的
。我不动,他们也不动,场面已经僵局了。平先生且看着,今日闹完,必然会有人登门。”
自汉高祖起,孔子嫡系长孙便有世袭的爵位,虽历朝名头待遇各有不同,却也传承至今,最盛是朱明一朝伊始,衍圣公班列文官之首。
在这样的漫长里,莫说荣国府,明家江山尚且不值一提,德熙帝想借一两桩事瓦解鲁地世世代代的依靠,犹如痴人说梦。
尤其是现在的文化体系都是儒家一脉,他就算不想尊孔崇圣,也得先发展一些其他政治道路吧。
满朝文官天下学子都是拜过孔圣人的,冷不丁皇帝往他们脸上抽这么大一嘴巴子。
做的天子万人之上,可真正独断专行的都嗝屁了,与诸侯与士族与朝臣共分天下,几乎是大势所趋。
不分权利,就没人有会来维护你的权力。
话说回来,也由此可见,拥有一个好祖宗和发展当地文化产业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老平头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了,揪着稀疏山羊胡子笑道,“王谢已是堂前燕,唯有圣人,唯有圣人啊。”
“圣人尚且要收些腊肉,何况如今的孔家,陛下因为无法掌控孔家而生怒,却没有想过他给没有给过人家好处。”贾代善示意他坐下喝茶,“陛下且等着这巴掌扇回他脸上吧。”
“不知道这九进宅子里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物。”老平头接过茶杯一口闷干,“我倒是很好奇。”
说的是坐落在曲阜的衍圣公府,也就是孔氏的本家,现如今足有九进。
和公府对应的孔庙,亦是占地宽阔,气势宏伟。
贾代善给他添了杯水,“近来就有机会去看看了。”
他们在里头好吃好喝,不过是闲坐,贾代善还下令不许护卫出去轰赶,只关着大门,安静如鸡。
外头围着的乡民却渐渐有些累了,站不动也骂不动了,有些人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还喊,“孩儿他娘,赶紧回去蒸一屉馒头,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骂这狗屁将军。”
如是三日,乡民还学会了轮班制,济宁将军府却无半点声响。
虽然与预想的不同,但是戏还是要唱下去的,贾代善年轻,孔家便也派了一个年轻人过来,前衍圣公的嫡长孙孔风南,如果不是出了这等意外,他便是日后的衍圣公。
孔风南风尘仆仆,他是从曲阜本家赶来的,这样的狼狈无损他的气度风仪。
家族精心培养过的继承人,甫一露面很能镇住几分场子,温文儒雅,通身书卷气,赵侍卫隔着门缝偷看,觉得他生平见过的人里,只有寿昌侯能与之媲美。
当然了,孔风南的国字脸看起来很英气一些。
他拦在众人面前,朗声道,“众位乡亲先回去吧,让我和荣国公谈一谈,孔家有错,孔家认下,可这一盆脏水不能泼在鲁地的百姓身上。”
孔府的势力范围其实大致是以济宁为中心往外,拖上整个鲁地这面旗子,旗子是有些大了的。
架不住老百姓喜欢听这个,更觉得自己的辛苦“围攻”是为了守护家园。
孔风南正要再往下说,忽然余光瞥见一支车队从东边过来,打头的马车上坐着个小少年,生得无比俊秀。
“都让让,让一让!”车夫喊道。
孔风南见那马车压下的车辙极深,不知是什么重物,他怕马车撞伤人,指挥着乡民都让开一条道来。
才刚辟出将军府前的路,少年的马车已到近前,他挥开车夫要扶他的手,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上前用力拍大门,“我找荣国公!”
赵侍卫本来觉得自己身体是很好的,这会子也快和老平头一样心肌梗塞了。
这拍门的不是他们家赦哥儿,又是谁。
他也顾不得外头的人了,赶紧地命人开了大门,小声道,“小祖宗,你怎么来了?”
“先叫人把东西运进去再说。”贾小赦道,外头围着这么多人,万一给他抢走了可怎么是好,废了大功夫呢。
不得不说,孔这个字,在济宁真的是大有用处了,哪怕那些乡民觉得这少年有些古怪,那些个马车有古怪,在孔风南的控制下,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没有闹事。
将军府卸了门槛,让后头的七辆马车都径直从大门进去了。
贾小赦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他也听见孔风南吩咐下人的声音了,朝着他一笑道,“多谢这位哥哥帮忙啦。”
如果孔风南见过贾代善,肯定会知道这个少年同贾代善必定有关系,但是就是这么倒霉,孔风南没见过,还被贾小赦一笑给晃了眼。
他自小读圣贤书,不料竟为个孩子动了心神,当下在心中抽了自己十七八个耳光,暗骂猪狗不如。
大门重新关上落锁,贾小赦跟做贼似地小声道,“我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