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不知怎的就碍了别人的耳朵,被人蒙着眼睛耳朵打了一顿,嘴巴灌了开水,脱得只剩里衣,丢在废弃的教学楼后墙爬山虎丛里一天一夜。”班翊迷蒙着眼睛,好像在看天外,好像在看另一个人,他摸了摸喉结,笑了笑,“可惜,嗓子没有改造成功,只不过从少女的音色变得更成熟一些。”
娄权岂能听不出他讲的是谁,眉宇拧成一个几字,“你心里不舒服就别说了。”
“我要说。这些话我从没有说给别人听。你答应我,别告诉其他人。”班翊素着脸微笑,餐厅柔和的光线都掩盖不了他现在苍白的面孔。
娄权握住他的手腕,“那就把我当一个会自动销毁的垃圾桶,我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想说,就说吧。”
班翊狂眨着眼把泪憋回去,用手扇了扇眼角,“他是被消防队在凌晨四点从泥土里抱出来的,两只手从椅子上解开的时候已经发紫了,他冷得麻木,头脑异常清醒,什么都没对警察说,原以为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候。
没想到前天被打的情形被人拍到,那段视频虽然作为证据处置了那几个少年,却一直流传、一直流传,初中三年,高中又三年,总还是有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甚至有好事者拿着视频来问,连他最后的尊严也不肯放过。”
娄权默默地握着班翊的手腕,不冒犯也不生疏,给他一点支持。班翊情绪有些崩溃,低着头用手盖着脸,扯着嘴角笑,“太丢人了,没想哭的。我去下洗手间。”
这件事情给班翊带来的影响显而易见,间接导致他现在的不自信,尽可能为人低调,免得风头过盛,招惹无妄之灾。
娄权盯着素白的盘子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掏出手机和一个便携式U盘、一个智能键盘,连接了好后,建了一个思维导图。
过了五分钟,班翊还没回来。娄权看着自己的思路,干脆敲起了第一行代码。
娄权在手机上编译了一个简洁的源代码,完善了思路,回去之后就花了陆续一个星期敲定好程序。一旦检测到班翊的脸和相关词条,就会自动开始远程404、举报并自动处理社交群信息。此后班翊再也没有见过曾经的那些视频。
他不说。班翊本人并不清楚娄权在背后做了什么。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且说今朝。
班翊在洗手间抹了一把脸,额前的刘海如海藻般垂在两侧。他的眉眼如同青山,远望清隽端正、丰神俊朗,近看细腻匀称,浑然天成。脸上的肉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影响现在的俊逸。说到底,化妆对于他的增益并无多少,但对班翊自信的加持是很大程度的。他就像一块璞玉,自信是抛光。
班翊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脸上的淡妆被清水和泪水润湿后还是□□依旧,没有糊掉,可以说文闻的化妆品持妆很靠谱了。
班翊想到这里竟然还觉得有一丝好笑,发了个短信给文闻。发短信的时候站在洗手间门口,突然被撞了一下,“唔,没事。”
却不见对方道歉,反而还扒拉起班翊,“喂,你……你就是那个班翊?”
酒气混着海鲜的腥味,刺鼻地冲过来,班翊忍着后退了一步,“我们认识吗?”
“哟,就是这个娘娘腔的声音。老子就纳闷了,老子财大气粗,男人味十足,哪里比不过你了,芳华居然喜欢你这么个娘娘腔?”醉酒男子晃着碎步,挥着拳头朝班翊进攻,没有准头,一下扑向了瓷妆洗手池,额头磕了一个大红包,“MD,你敢打我!”
“……”班翊。
“老子今儿非得教训教训你这个小白脸!”醉酒男子把外套一脱,雄赳赳地朝着厕所内走去。
站在洗手间外的班翊:……
【虽然他方向错了,我就不提醒他了吧。微笑。】
班翊顺势溜走,看热闹的人还没聚起来,事主儿就散了。
回到座位的时候娄权正在拔U盘,班翊瞥到同款码代码软件,“在忙?是不是系里有紧急任务需要你,你尽管去,不用管我。”
娄权在他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就放下手机了,闻言把刚新上的果盘插了根叉子,“小事儿。不妨碍我们吃饭。季度水果,珍珠芒,尝尝?”
珍珠芒的果皮是橘黄泛着殷红的,好像一个羞红了脸的青涩少年。
娄权慢悠悠地给芒果块们都插上小叉子,班翊直接在果盘里用原有的那个叉子戳了一小块吃。
娄权来不及阻止:“那是我……”
“嗯?”
“我用过的。”
班翊舌尖还慢半拍地舔了舔上面的芒果汁,后知后觉明白他的意思。脸色慢慢红了起来,“好朋友互相吃对方的叉子,没什么的。”
“是吗?你和室友也这样?”
班翊在桌下踢了娄权一脚。娄权立马改口,“正常、正常。室友是室友,好朋友是好朋友,咱们是互换叉子的好朋友。”
吃着吃着聊到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
“游戏设计有种站在幕后操控一切的爽感。”班翊沾着牛油果酱吃煎蛋,咂摸了一会儿。
“我懂。高中的时候我爸因为经济诈骗入狱,我就老被人说是罪犯的儿子。老妈本来是相信我爸被陷害的,被人说多了还是受不了,后来和我爸离婚了。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在人前显眼。”娄权摇了摇头,“但是,要我一辈子为了别人就放弃做自己,门都没有。一个人即使再优秀,也管不了别人抓着他的缺点说三道四。你猜我爸后来怎么样了?”
班翊得意一笑,“我知道,你靠自己给父亲洗刷了冤屈。”
“你怎么知道?”
“我是为了偶像考本校游戏设计的,”班翊大大方方地,“你就是我的偶像。”
心里构想的时候觉得坦坦荡荡,说出来莫名有种羞耻感。
班翊假装淡定地喝了口树莓冰沙。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我想你求婚的时候,你是怎么拒绝我的来着?你说要给娄权告白,错过了时机,来,我给你一个表白心迹的机会。”娄权仿佛真的“突然”才想起来似的,调笑道。班翊的小眼神乱飘,权当没听见。
娄权便欣赏班翊心虚的模样,便是摆在眼前给自己观赏,一整天也看不够,怎么总有新的小表情,像猫爪子似的勾人,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更多。
自从一年前第一次在论坛上看见班翊的帖子,他就有种莫名的占有欲,一而再、再而三地删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家的宝贝。
班翊今日跟他讲的这些,他早已细细查过,罪魁祸首有的后来因为别的事情再度进了局子,有的现在老实本分了。给班翊带来伤害的,不仅仅是那次事件,还有那次事件的后遗症。
在所有人眼里,被打上一个标记、一个耻辱的烙印。娄权自己就深有体会。就算犯错的人是别人,哪怕自己蒙受着委屈,可在围观者眼里,事实并不重要。
或许时间能抚平伤痕,自己比班翊幸运得多,可以用新的头衔来取代,而且当时心智都已成熟,“罪犯的儿子”除了引来几个吸纳成员的混混、暂时影响了档案,没对自己造成任何心理层面的影响。班翊却因为姣好的面容和露出的身体,视频被不断传播,他那时候才初中啊,换做一般人或许要萎靡不振,或者出国。
可班翊不一样。他自卑过往,努力自救,瑕不掩瑜,在专业领域的光芒如同小月亮一般,令人看了又欢喜又心动。
【你说,我是你的偶像。在我心里,你何尝不是我的心之所向?】
第10章
两人心里各自怀着小九九,跟约定好了似的谁也不开口道清。
娄权满腹心思挂在了班翊身上,竟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人跌跌撞撞的向自己扑来。周围用餐者纷纷起身离坐。隔着远点的有人拿手机小心翼翼的记住一下这一切,以免牵连自己。大堂经理很是头疼的走过来。
“这位客人您喝醉了,要不我扶您上楼休息吧。”经理满怀歉意地向娄权鞠了个躬,然后迅速流畅、毫不怠慢地将醉酒男子揽到自己肩上。
“娄少,没有为您带来的满意体验,对此我深感歉意。今日您在这儿的消费免单,实在是抱歉。我先把这位客人送上楼去。”
娄权不语,也不知这醉酒人是谁,从哪来,衣服上被蹭到的水渍又是何物。
两位侍者递上毛巾和热水。娄权皱着眉,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被蹭到的地方。当着班翊的面,他也不想多发作。
“行了,把人送上去吧。”
得了娄权一句,相当于是愿意接受这个处理方式。经理忙不迭地叫侍者送上两瓶好酒来。
完事就要把醉酒人从空座椅上扶上楼去。醉酒男子重心压在经理身上,两腿虚浮地站起来,没站稳,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给他摔清醒了几分。
“这儿……这儿是哪儿?人呢,给我上酒!”醉酒男子眯着眼睛瞅了好一会儿,指着娄权的方向:“你……你是……班翊!”
得。
班翊:“我在这儿。”
“对不住,对不住。”经理揽着人,一面道歉一面要收拾残局。
可喝醉的人力气倒有三分长进,把经理推了老远,醉酒男子大着舌头,“你给我停下,别晃来晃去的!”
“学弟,你有什么事,明天来学校里找我吧。现在你喝醉了,人也不清醒,刚刚在厕所里的事情我就当没没发生过。”任谁三番被打断一场约会都要有些恼怒的,奈何班翊心软,好脾气。
班翊好言相劝,醉酒男子充耳不闻,摸着桌子找准了方向,朝班翊冲了过来。
霎时间,大堂经理脸色都变了。
娄权更是冷然从篮子里抽出送来的酒水,预备一击制敌。
微微后退一步,班翊还是没躲过那人。
只见醉酒男子两只手臂死死扣住班翊的大腿,突然嚎啕,“学长!我拜你为师,你教教我吧!已经是第二十个了,怎么每个喜欢的妹子都不喜欢我呢?”
“呃,你叫什么?”
“方平。”
“方平学弟啊,你先放开我。”
“不!我不放!你救救我!”
方平抱着大腿不撒手。娄权可不是死人,在一旁看这闹剧也看够了,冲着不作为的经理呵斥道:“不怪得。金缘酒店开到今天,凭借着食物的味道竟然还是这样的小规模。连客人被骚扰都不知道要阻止的吗?”
经理冷汗滑了下来,这语气怎么这么像他们总裁呢,想来是老顾客了,还有可能是身份贵重的老顾客。经理暗道也不知道胸前的标牌明日能不能依旧挂在自己衣服上。
“是、是。你们两个,快把人拉开。”
三个成年男子使了大力气,外加挠痒痒,才把方平扒下来。班翊登时松了一口气,站位连连后退,缩在了娄权的身后,才安下心来,紧绷的肩膀慢慢沉下。
“你们放开我!”那方平咬了一口侍者,逮着个机会又要往班翊这儿来。
娄权像护崽子一样,一手朝后牵着班翊,从隔壁桌借了一杯冰水,泼在方平脸上,冰块顺着衣领子把方平冻了一个寒颤,“醒了没?没有就抓着人按到厕所水池子里。”
“醒了醒了。”经理不想此时闹大,拿了一毛巾给方平擦脸,“客人,咱们回房间?您的房间号是?”
“三……三六零二。”
……
不曾想今日会有一捣乱的出现,搅和了大好的气氛。娄权原想对方在线上也曾说过心悦自己,正好一气呵成告白,可现在……他给安排好的乐手发了短信,【行动取消。不必出现了。】
班翊回到位子上,心绪仍然起伏不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打我一顿。”
娄权没错过刚才的对话,“你们在厕所遇到了?他对你做了什么?需不需要我帮你?”
“没事。我没怎么样。他喝那么醉,站都站不稳,能把我怎么着。”
“是吗?”娄权顺手拆了一瓶红酒,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流动,“刚才不知道是谁,躲在我身后。”
“那是!那是我一时失措。”
班翊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我天天运动,日日不曾懈怠,对付他绰绰有余。”
“我也日日在操场跑圈,怎么不曾与你偶遇?”
班翊讪讪,嘴巴抵着玻璃杯子,嘴硬,“宿舍健身也是健身,咱不挑场地。”
娄权便捏了捏班翊的胳膊,“太瘦了。”班翊一个手滑,换了一只手拿杯子,“胡说。你看起来比我瘦多了。”
“脱了衣服你就知道我的肉都长在哪里了。”
“脱……说什么呢。耍流氓你。”班翊拍开他的手,啜饮一小口红酒,脸上慢慢浮着起了两朵红云,煞是好看。
娄权宠溺地看着他,舔了舔嘴角,对上班翊视线,兀地敛了表情,怕露出急色的样子吓坏了人。
“嗯?怎么了?回去了吗?”班翊。
“酒你喜欢,就带回宿舍吧。下回请你喝好点的。”娄权拿上衣服和酒,趁着起身早一步,揉了揉班翊的头发,“你喝酒上脸。”
“有吗?”班翊四面环视,找反光物。
“看我的眼睛。”娄权从上往下看着他,眼里满满都是一人,“你很可爱。”
……
两人走了一段吹吹风。
接了个电话,娄权没空送班翊回学校了,只得把人托付给出租车司机,“到了给我打电话。”
班翊挥了挥手。
“等等。”娄权又返回来。
出租车司机脚还没踩下油门,撇了后座一眼,“喝了多少啊?别吐我车上了。”
班翊不愿多发言,以免暴露自己声音。娄权就代他说话,“不多。喝的红酒。车费我先给你付了,师傅你开慢点,让他缓缓。我多给你一百。”
司机师傅:“开慢点可以。吐了两百洗车费。”
娄权干脆付了他三百,图个安静。
司机从善如流,收了钱就原地喝茶,随便他们聊。
班翊嘟囔,“坑钱。”娄权笑了笑,手搭在车窗上,“酒你拿着。今天还有一些话我没来得及说。我想你也知道我的心意。你现在,愿意嫁给我了?”
司机一口水喷了出来。
“嗯。我愿意。”班翊抱着红酒瓶子,乖巧地点头。一半脑瓜子清楚地知道娄权讲的是游戏,一半脑瓜子动次打次地跳,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特别是路上,司机为什么一直频频回头呢?
送人下车前,司机忍不住道:“百年好合。”
班翊不明所以地下意识回复:“谢谢?”
舍友们还没回寝室。
大白天的,困意上头,班翊屈从于周公,一觉醒来,半晌悠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此嫁非彼嫁,怕不是被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