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不会喜欢的……”
“我知道。”
“给成银雀的吗?这很难弄到手的……”
男人并没回答,径直走出了丹龙的诊疗所。
——
谁都看得出来,银雀和千秋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剧变。
以往对于殷家西院的下人而言,所谓的太太不过是个摆设;可从他们出远门再回来后,千秋在家的时间变多了,偶尔银雀也会待在他的书房里,躺在窗边看书或午睡,像是在陪着千秋。
在些外出处理一些不重要的工作时,千秋也会带着他。
有时他二人一整个下午都无一字半句的交谈,也有时能说上许久意味不明的对话。
他们这样平静地相处,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二皇子的寿宴男人和丹龙去参加,转送了对方一尊白玉打的女神像。事实上,男人所有需要出席的应酬,都没有带银雀去,一律用“银雀身体弱,不宜出门”搪塞。每个人面对他的托词,都清楚内底的含义——成银雀只是被关在殷家的鸟,殷千秋从未真心把他当成伴侣看待。
然而只有银雀知道,男人不会带他出去。或者说男人不敢带他出去。
千秋谨慎,这点从前在成家时他便已经知道;但凡有一丝机会能让他逃离,千秋都不会冒险。
这天男人在晚饭前回了家,拿着丹龙才差人送过来的丝绒盒,还未走进卧室,便看见自己的书房门口止玉正站在外面。
他调转脚步,朝书房走去。
“二少爷。”止玉微微欠身道,“太太在里面。”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书房门半掩着,止玉替他推开门,规规矩矩地退下。
银雀正坐在他平时坐的位置,手里端着一杯奶白的冰茶,一边喝着一边翻动桌上摊开的账。听见男人和止玉说话,他头也没抬:“……港口这两个月的税金有点少,你没查过么?”
“你好大的胆子。”男人口吻平淡,“想从我这里找到什么证据,以其之道还治彼身?”
银雀眼眸上挑看向他:“你怎么可能把重要的东西留在书房的桌上。……我只是太无聊了,替你看看。”
“在查了。”千秋绕到他身后,替他将账本合上,“还是你想帮我去查?”
书桌上仍摆着新鲜的鸢尾花,只是花香再怎么好闻,对男人而言也比不上银雀的信息素。
“千秋,你还要和你哥哥争,”Omega语带戏谑,漂亮的眼睛半眯着,从前那股危险的气息就在这表情里重新呈现,“把我圈禁在你身边什么都做不了,不觉得很浪费么……我可以帮你,你潜伏在我身边那么久,应该知道我的手段。我帮你击垮他,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就在他身后,垂头闻着他的味道,低声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在那儿之后,把成家的产业还给我,”银雀说,“我还是你的太太,那些东西只不过从你名下转到我名下,我会收养一个孩子,姓成,继承它们。”
目的明确,设想缜密,是成银雀的作风。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男人问。
“那你要我怎么做,才会相信我?”
“除非你自愿,被我标记。”
这话说出来的瞬间,他便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闪烁。这对于银雀而言,比起“结为终生伴侣”,还有更深层的、更难以接受的意义。
男人知道他必定不会同意,那么这段谈话也会随之失去效用。
但他没想到,银雀看着他,忽地抬起手,摸上后颈处项圈的锁扣。
啪嗒。
一声微乎其微的响动过后,纯黑的项圈应声松开,落在银雀的手心里。他垂眸侧过身,轻缓地撩起自己的发尾,将腺体完全展露在男人的眼前。
那上面还留着丑陋的牙印,是他曾受过的屈辱与虐待的铁证。
是银雀自己照镜子时都不愿意去看的东西。
现在,它们完完全全揭露在男人的面前,任由男人观赏或占有。
Alpha的气息猛然逼近,千秋撑着桌子,俯身靠近他的腺体。随着他的靠近,甘草的味道愈渐浓郁,甜涩的味道席卷过他的感官,让理智在这一刻被拘束。
这对任何一个Alpha而言,都是极其诱惑的时刻。
想咬,想把自己的信息素注射进去,想让对方身上布满自己的味道。想把他变成自己的。
男人的尖牙伸了出来,带着些微凉意和湿润,贴上了腺体处的皮肤。
银雀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瞬,话语都在颤抖:“……你会爱我吗。”
他仍在害怕。
这样的认知宛若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
千秋斜眼朝下看,便能看见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了拳,大抵在极力阻止自己的反抗和逃离。
——这不算心甘情愿。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男人收起了尖牙,有些温柔地在他腺体处亲了亲:“没必要害怕。”
千秋倏然离开,紧接着他听见首饰盒打开时的闷响。
一条纸皮的项圈出现在千秋的手里,坠着一颗水滴状的碧绿玉石。男人拿着它,绕过银雀的脸,将项圈戴上他的脖颈。玉石贴着他脖颈上的皮肤,触感冰冷。
“送你的。”男人说,“明天是神诞日,皇室有场晚宴,你戴着它,陪我去参加。”
银雀瞬时睁大了眼。
握着餐叉的拳头终于放松下来,刚才被硌出的细小疼痛现在才涌现。他转过头看向千秋,手在对方看不见的阴影下慢慢动作着,将餐叉收回袖管中:“你不怕我趁机逃跑吗。”
“你会吗。”千秋自信道,“其实你也知道,东山再起有多难;至少在我身边,你依然可以过你从前的人生。”
两个人静默了一阵,银雀抬手摸过颈间的玉石,轻声说:“那之后,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嗯?”
“我想去帝国监狱,”他说,“看看我父亲过得怎么样了。”
男人顿时无话可说。
——一直没人特意来提醒银雀,成不韪早就死在押送帝国监狱的路上了。且成家树倒猢狲散,就连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千秋倚着桌子,略微粗糙的手包住银雀的半张脸,强硬地让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大约千秋天生不擅长笑,长相又过于锋利,才致使他即便这一刻心有温柔,笑容仍显得充满玩味:“可以。”
接着男人便亲吻上他的嘴唇,在呼吸纠缠间朦胧不清地说:“只要你乖,我拥有的一切,都有你的一半。”
缺氧的感觉袭来,银雀恍惚地仰着头接受回应。
其实从以前他就这么想了,和千秋亲吻的感觉并不赖,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背叛,也许他真会如旁人猜测的那样,将那个木讷的Beta变成为他唯一的床伴,一直就那么守在他的身边,让他体味被爱着的滋味。
可“如果”只是臆想,和现实往往截然相反。
男人就是想他臣服,无论是从吻里还是话语里,银雀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甚至想笑,只是嘴正忙着。
——他赌赢了,机会也来了。
第37章
帝国有神论者不多,现如今许多主城之外的神庙都已无人祭祀,荒废成断壁残垣。也只剩下皇室还是神学的拥趸者,每年神诞日都有这么一场邀请官员、有人望地位财富的平民前来参加。
说到底,被废弃的贵族制度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罢了。
以前成家也收到过邀请,只是成不韪不愿意参与皇室斗争,便以无神论者自居而婉拒了。
这还是银雀第一次进王宫。
他在正厅的长沙发上,袖管被卷上了肘窝处,白皙的小臂内面隐隐可见几条青筋,有种说不出的病态。丹龙小心地操作着,用橡皮管绑住了他的手臂,再将棕黄的碘酒涂抹在那些越发明显的青筋之上:“这个药不见得奏效,而且静脉注射很麻烦,所以也就这一次先用用……千秋的意思。”
丹龙一边说,一边瞄了银雀一眼。
对方没什么表情,项圈下坠着的翡翠十分引人注目。
“我就知道他是要送给你。”丹龙说,“这块石头可贵了。”
银雀垂下眼,打量了片刻吊坠:“那我该谢谢他?”
“其实千秋对你,很特别。”药剂从小小的玻璃管里抽进注射器中,丹龙的手很稳,在排掉空气之后,微微皱着眉将针尖插进他的血管中,“也就是他不在这里我才好和你说……如果当初千秋不娶你,你必死无疑。”
这是抑制剂,丹龙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强效品,在一段时间内可以完全停止信息素的生成与释放,和千秋当初用于伪装的东西属于同类,只不过这个维持的时间很短,十二个小时之内就会自然被人体吸收分解。
如果银雀在皇室的晚宴上突然情热期到了,那结果不仅仅是丢了他的脸面,更是丢了殷家的脸面。
冰凉的药物缓缓被推进他的血液里,银雀垂头注视着针尖拔出,丹龙迅速地将一团棉花覆上针孔,示意他自己摁住。
“千秋人呢?”
“他还在处理工作呢,一会儿会过来接你,一起进王宫。”
“你呢?”
丹龙收拾着器具:“我自然也要去,不过不是跟你们。”
待到血止住,银雀才不紧不慢地将袖管放下。他仍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将手臂伸向止玉站着的那边,对方会意地垂头替他系上衬衣的袖扣。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跟千秋作对的。”丹龙忽地说,“想想他是为了救你才娶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他身上的信息素果真正在淡去,好像是药物起了作用。
银雀不咸不淡地说:“万一我只是想去死呢,是他自作多情。”
“你想死是你的事,他不想你死是他的事。”丹龙说,“这又不冲突。忠告你一句,别真的惹怒他,他疯起来挺可怕的……好啦,我就先走了嫂子,一会儿见。”
就如丹龙所说,没过多久男人的车便到了殷家的正门口。
那时银雀正站在门口等着他,男人摇下车窗,拢至后脑的碎发在一天的忙碌过后散落下几率,倒看起来气势更凌厉了:“上车。”
他貌似并不看重这场晚宴,穿着和平时一致无二。。
“丹龙来给你注射过抑制剂了吗?”银雀刚上车,男人便欺身过来在他颈间闻了闻,“味道淡了。”
“说明那药有作用。”
“只是应急用的,长期注射有副作用。”男人离开了他,“开车吧。”
“是。”
即便要带银雀出去,止玉也必定会跟着——晚宴上千秋不可能时刻注意他的行动,所以还需要一个止玉来确保他无法逃脱。
银雀很清楚这点。
他无意识地看向男人倨傲的侧脸,倒有些离别前将这张脸记住的意味。
男人眼窝很深,直挺的鼻梁在脸上落下些阴影,更衬得他轮廓硬朗。实在要说的话,银雀还是最中意他的嘴唇,带着些薄情的味道,假笑起来嘴角能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亲吻时的滋味也值得回味。
千秋的眼眸倏忽移动,视线从车窗外落在了他的脸上:“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想看就看了,”Omega挑了挑眉,笑容轻佻,“你介意吗。”
男人冷冷一笑:“终于学会讨好你的Alpha了?”
“你可以这么认为。”反正几个小时后,他们就会说再见。
千秋审视着他,他也分毫不让地与他对视。
最终还是男人先收回了目光:“王宫里到处都有禁卫军,殷家的人会在出口守着。”
“什么意思。”
“最好别做一些,会让我生气的事。”男人沉沉的话语刚好和丹龙之前对他的忠告对应上。银雀有刹那的慌乱,总觉得自己的计划早已被对方看穿;可他转念一想便知道,如果千秋早已察觉,大可不必带他出来。
他冥冥中觉得身边这个极其擅长隐忍的男人在赌,虽然不知道筹码是什么,庄家又是谁。
——
神诞日的晚宴,自然先要邀请祭祀颂词,以彰显皇室对神明的虔诚。
这一系列的过程极为无聊,银雀紧跟在男人的身边,依着规定双手合十,看起来像在认真地祈祷。受邀参加晚宴的人数比银雀想象得更多,两百多名衣着郑重华丽的家伙站在王宫的大殿内,四周围的长桌上摆满了食物与酒。
大约比起神诞,大家更看重这场晚宴的社交意义。
宫廷乐师在仪式结束后奏响了舒缓的音乐,他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着这些来宾,其中不少人都是他的熟面孔。
只是不会有人再像从前那样,冲着他背后的成家过来主动攀谈;只会有人来找千秋,在闲话中有意无意地带上他。
“……那边站着的那个,是二皇子。”趁着无人过来敬酒的空档,千秋忽然低声道,“离他远一点。”
“我知道,我见过他几次。”
他朝着千秋目光示意的地方看过去,二皇子正拿着香槟和内阁大臣在说着什么。银雀确实见过他几次,印象中是个像毒蛇一样的男人——长得阴柔,穿着低调,爱笑,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一条缝,属于银雀最讨厌打交道的类型。
“不过他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和你接触。”
银雀的注意力只在二皇子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转向宴会厅里其他人。
殷千岁和四公主也在场,同为殷家的少爷,他和千秋既不一起出行,在晚宴上也不打招呼,仿佛只是两个陌生人。
就在这时,二皇子像是察觉到他们在谈论自己似的,忽地看向二人。
男人抿了抿嘴,看着对方和交谈对象简短地说了两句,然后朝他和银雀所在之处走来。千秋当然知道对方是冲什么来的——二皇子对银雀的兴趣昭然若揭,自然是专程来找银雀说话的。
他侧过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止玉,快速道:“止玉,带太太去其他地方转转。”
银雀抬眼看他:“他是冲我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