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双赶紧跟上,轻轻拍拍女儿的后背。
范长德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递上来,林菀秋没接,眉心紧紧拧着,一张秀气的脸蛋上写满了厌恶与嫌弃。
见她吐得七荤八素,范长德也默默摇头,将脑袋撇过去。
当初他那媳妇怀过两胎,不管是怀孕,还是坐月子,都上蹿下跳的,精神好得很。
这林菀秋又不是娇小姐,不至于吧。
“马上就要到了,看——就在前面。”范长德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会儿到了我给你冲红糖水喝。”
想到红糖水那甜丝丝的味道,林菀秋皱眉,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可顺着范长德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的眼底却多了几分欣喜。
那里有几栋还不错的小院!
林菀秋振作起来,由周美双扶着站直身子,继续前行。
这会儿已经入夏了,火辣辣的太阳像是能将人烤熟,林菀秋浑身上下都无力,双脚不听使唤,意识也不太清醒。
现在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便尽量加快脚步。
他们走得很急,两步并作一步,眼看着到了小院外,林菀秋顿足。
可范长德竟头也不回,向一条弄堂里走去。
林菀秋心底咯噔一声。
周美双也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妥:“菀秋,这是——”
林菀秋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范长德在一处破旧的民房外停下脚步。
“到了,进来吧!”范长德咧开嘴。
周美双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这气派十足的吴局长,为什么变得如此憨厚?
还有,这是什么鬼地方?
可不等她多想,范长德已经将她们母女俩迎进门。
昏昏暗暗的小屋,里头破破烂烂的,林菀秋一脚刚踏进门槛,就闻到里头熏天的臭气。
她面色一变,双唇发白,而下一秒,又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林菀秋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打你还哭?羞不羞!这么大的人了,连拉屎撒尿都不会!你们这两个娃,炕上都是屎尿,让你们爸怎么睡?”老太太的声音中气十足。
范长德一听,怔了怔,连忙说道:“妈,别打孩子了,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老太太听到这动静,才磨蹭着从里屋走出来。
一见到林菀秋与周美双,她一脸狐疑,声音沙哑:“长德,这是谁?”
范长德一笑:“妈,这是你的儿媳妇!她肚子里都已经有我们范家的孩子了!”
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忽地亮了起来,赶紧快走两步,紧紧握住周美双的手。
“你……你有了?太好了!太好了!”老太太一脸欣喜,直勾勾地盯着周美双的肚子瞧,又把她的身体转过去,看看她的屁股,“这屁股大,好生养。”
否则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能怀孕呢?
周美双还没从这脏乱差的环境中回过神,突然见到“吴局长”家里有俩孩子,还有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娘,心中一阵发慌。再听这老太婆竟然还握着她的手夸她好生养,整个人一震,猛地往后跳了半步。
“菀秋,这是什么情况?”周美双声音发颤,带着质问的语气,“他不是局长吗?家里头怎么这条件?”
林菀秋眼神幽幽的:“妈,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那天你不是去外贸局看过吗?你说这是局长,如假包换。”
周美双心底一咯噔。
老太太却不悦道:“什么局长?我们长德是局长司机,那工作是给局长开车的,好得很!”
说着,老太太锐利的目光扫到周美双的身上,最后又落到林菀秋的脸上。
林菀秋小脸煞白,似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你这个骗子!”周美双却再也没法理会林菀秋此时的情绪有多不对劲,猛地扑上去,狠狠抽了范长德好几个耳光。
她的动作极快,就像是发了狂的野兽,撕扯着范长德的衣服,指甲用力地划过他的脸,尖叫声就没停过。
周美双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若是此时身边有一把刀,她甚至能直接扎进范长德的胸口。
范长德还想哄回林菀秋,便没有对周美双动手,蹲下身子拼命躲闪着,发出“哎哟哎哟”的求救声。
只是他虽不动手,老太太却没法忍受自己的儿子被人这样打,抄起一把扫帚,恨恨甩到周美双身上。
俩孩子力气小,但听到这动静,也光着屁股从屋里跑出来。
他们稚气的小脸看起来脏兮兮的,死死地撞向周美双,大一点的那个甚至跳起来去拽她的头发。
虽然来打人的只是一个老太婆和俩小孩子,可周美双独自一人,哪挡得住这么多双手,吃亏是难免的。
周美双边尖叫,边保护自己的脑袋和脸,一时情急,猛地一脚踹到那大孩子的身上。
大孩子被她一踢,无法保持平衡,猛地往后摔去。
见自己的孩子被欺负,范长德忍无可忍,再也不蹲在地上任周美双打骂,而是一跃而起,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你们娘俩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了?老子愿意娶你女儿,是你女儿的福气!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还挑三拣四的。想和局长好?让她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这一巴掌甩过来,周美双头晕目眩,没了声音。她的嘴角有鲜血渗出来,而这时,那大孩子跌跌撞撞了好一会儿,竟整个人往林菀秋身上摔去。
林菀秋本就体力不支,被人这么一撞,直直地倒在地上。
周美双一阵耳鸣,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跑到林菀秋的身旁。
“菀秋,菀秋……”周美双伸手拍拍她的脸,想要扶她起来,却不想一低头,见地上全都是鲜血。
周美双眼前一黑:“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不一会儿,邻居报了警,好几个公安同志冲进来,将范长德与老太太控制住。
范长德木然地看着公安:“公安同志,我什么都没干。是她们母女俩以为我有钱,上赶着想让我娶那年轻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有什么错?”
直到被公安同志带走的时候,范长德都还没想明白,他什么都没做错,怎么就成了这样?
他得罪了吴局长,工作大概是保不住了,林菀秋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说不定还得害他坐大牢。
没了,什么都没了。
林菀秋明明说深爱着他啊,这就是深爱?
救护车来的时候,范长德转过头,心寒地看了林菀秋一眼。
他本来想将来好好对待她与他们的孩子,可没想到,原来由始至终,她图的就只有他的钱和地位而已!
好在他本来就没钱没地位!
否则就要被这种女人得逞了。
范长德“啐”了一口,眼中带着讥讽的意味。
……
林菀秋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当医生用痛心疾首的语气告知她们这一消息的时候,周美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猜到了。
至于往后林菀秋是否还能受孕,就连医生都说不准。可到了这个时候,林菀秋已经根本不愿去考虑未来了。
她经历了两个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再让她继续去寻找目标,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林菀秋木然地躺在床上,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周美双还在抱怨唠叨,一会儿说林菀秋蠢得要命,竟看不穿范长德的真面目,一会儿又说自己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报复他。这些声音就像是从悠远的天边传来,林菀秋听不真切,只感觉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她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了,她还是那个有工作、有前途、有未来的林菀秋。
林菀秋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泪。
说不上是悔恨还是绝望。
周美双看女儿如此,自然是心疼的,可心疼又有什么用?
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法考虑了,她只能养好林菀秋的身体,重新出发。
周美双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钱,给林菀秋买了补品,只盼着给孩子好好补补身子。
至于回家休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她们没有家了。
“菀秋,你别胡思乱想,刚才医生说你还年轻,只要好好休养,身子能养回来。”周美双含着泪,轻轻摸了摸林菀秋的头发,“是妈不好,妈从小到大对你的教育出错了。但你才二十多岁,以后还有大把时间,我们从头再来。”
林菀秋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周美双。
她还能从头再来吗?
周美双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她想起林菀秋小时候的模样。
儿时的林菀秋天真懵懂,无比单纯,心善,性子也柔。
只是后来,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灌输之下,林菀秋变了,变得世故,自私,好高骛远……
孩子是一张白纸,是她亲手在上面胡乱涂写,将孩子变成了最丑陋的样子。
直到这一刻,周美双才开始真心反思自己。
她擦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道:“菀秋,妈去给你倒水喝。”
从病房里出来,她靠在走廊,心情沉重。
而这时,两个年轻人提着水果和麦乳精走过来。
“你说叶锦开怎么突然摔破相了?”
“听说他喝了不少酒,骑自行车的时候头眼昏花,整个人往地上砸。恰好地上有一整排碎玻璃,扎了满脸!”
“脸上摔得鲜血淋漓的,肯定很可怕吧?我都不想去看他。”
“没办法啊,谁让领导非要让我们来呢!这是组织关怀,咱们不来,别人要说我们单位闲话的……”
两个人边说边感慨,最后在走廊尽头处停下脚步,拐进一间病房内。
gu903();周美双站在原地,满目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