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影端着他的水杯，走回自己的工作间里，再度坐回PC前，进度条还剩下23%。

他忽然转动座椅，伸手去旁边的墙上摁了摁。这间房并非肉眼看见的那么空无一物，只不过所有的东西都藏在墙体里。随着他的动作，半面墙打开来，露出里面的书橱。

一张和向影家的科技感截然相反的纸质照片，被他从中抽了出来。

上面是他，和一位有着金色头发的少女。

他们站在庭院中，站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少女挽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压着遮阳帽的帽檐，冲镜头笑弯了眼；他则不自在地看着别处，脸颊有些微微发红。

……当初多拍几张照片就好了。

“解锁完成。”

蓦地，冰冷的机械女声发出提示。向影深呼吸，将照片插回书橱里，重新退回到PC前。

屏幕上满满当当，有七八十个视频文件，每个文件的标题都是日期及具体时间，中间的间隔看起来并没有联系，有时隔得久，有时又隔得很短。这到底是AI自动储存的“记忆”，还是被人写入的一些需要保存的东西，向影不得而知。他点开其中一个，光屏里毫不意外地弹出新的提示：

“请输入管理员密码。”

他试着输入“SHD-0-S1G4”，结果并没能猜中。

这家伙的设计者看起来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仅加密手段很高级，还加了好几层。只要有人想研究这台AI，就绕不过它的管理员密码；而按照乔郁所说，他压根就没经历过初始设定环节。

这大概意味着，制造者并不想让人知道更多关于他、关于这台AI的事。

向影无奈地又操作了几下，再度开始解锁。管理员密码无法破译的话，就只能绕过它，用别方式方法进去看看了。

这次他没再干等着，索性又开始在网络上搜索关键词。那台AI的编号依然搜索不出什么相关结果，他想换个关键词，却不知道到底搜索什么才能得出些线索。他看着输入栏中光标闪烁，忽然鬼使神差地按下键盘：完全自主意识、AI。

AI刚普及的时候，就有些科技宅在探讨这个话题了，多年过去，这话题依然热度不减，搜索结果里大部分都是来自论坛、SNS里的讨论。

人工智能再高级，也摆脱不了既定程序。它们的处事方法、行为、外在表现，全部都由这些决定，看起来智能得和人类无差别，实际上却也只是以演算出来的结果做出写好的反应而已。

换而言之，如果超出程序里的范围，它们就会不知所措。

于是AI之父开发出了一个新的引擎，让它们有了学习能力。比如向影去问艾莉丝“爱情是什么”，艾莉丝会不知所措；但如果向影告诉她“爱情是没用的东西”，那么下一次，艾莉丝面对这个问题时便会这么回答。

高等AI的学习能力很可怕，说过一次的事情绝对不会忘记，它们甚至可以掌握艺术技能，能在最快时间能学会人类需要长期培养才能做到的事。

但这中间，它们是不会思考的。

人类有独特的灵魂，有创造力；AI没有，它们是机器，它们的一切判断都基于程序。

总有人不满足于此——比如向影，在这点上他和论坛上那些狂热爱好者们没什么分别，他们都想知道“完全自主意识”的AI，是否能生产出来。

向影随手点进去一个论坛的讨论贴，一边自顾自地思考着，一边往往后翻。一行字突然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拥有完全自主意识的AI，是存在的，据我所知，已经有人做出来了。”

第62章完全自主人格型AI（下）

这个热水澡洗得乔郁骨头都酥了。

在家他只能在狭窄的浴室里站着淋浴，匆匆洗干净就算完事，恨不得五分钟搞定赶快躺进被窝里睡觉。像这样泡在大浴缸里享受热水洗净身上的疲劳，他还从来没有过。乔郁泡到浑身冒红，才从热水里出来，换上客人用的家居服。

他刚把衣服拿起来，就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连给客人用的，都这么高级，料子又软又轻，一摸就知道穿在身上很舒服。

他轻轻拉开门，谁知道刚走出去一步，AI女佣便出现在他视线里：“客人洗完了的话，需要吃点宵夜么……您的AI在房间里，我来带您过去。”

乔郁瞬间便不自在了，只点点头：“那你带我过去。”

他没想到他洗澡的时候外面还有AI在等着他，还好他没在里面干什么出格的事，不然也太尴尬了。

不过等着的居然不是艾莉丝，这让他有些意外。但转念想想，看得出来向影对艾莉丝比较“情有独钟”，应该是安排完他和橘子头的事之后，艾莉丝就回去向影那边了。

因为拥抱而错过末班车，结果遇见向影又来豪宅享受一晚……乔郁都不知道这算倒霉还是算幸运了。

结果AI女佣领着他去了长廊最末一间房，刚打开门他就茫然了——橘子头坐在床脚的沙发上看电视，而艾莉丝就坐在他旁边。见到乔郁进来，橘子头毫无波澜，仍然盯着电视；倒是艾莉丝，她连忙起身对乔郁颔首微笑，又朝他走来。

“……你没去向影那边吗。”

“少爷有需要的话会叫我的。”艾莉丝道，“他好像很怕寂寞，所以我在这里陪他等您过来。”

怕寂寞？！橘子头？！就他，还会怕寂寞？！

乔郁脑子里噔噔噔地冒出一串问句，艾莉丝又指了指旁边的AI，道：“它会在门外守着，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她。”“不用了不用了……守着太奇怪了，”乔郁连忙拒绝，“我就睡了，让她下去吧。”

“好的。”

他目送着艾莉丝替他们关上门，再回头看向他家橘子头：“……喂，你怕寂寞吗？”

橘子头瞥了他一眼，并没回答：“慢死了！”

“……我已经很快了！”乔郁说着，看了眼时间，“才洗半小时，你还要怎样？”

“在家里的时候明明五分钟就洗完了。”

“我洗澡洗多久不用你管！”乔郁一边骂，一边坐到沙发上，靠着靠背叉着腿，一副累惨了的模样。

真舒服啊向影家，如果他能赚到很多钱，一定给自己弄个漂亮的家。乔郁这么想着，困意今天来得比平常晚一些，他现在还很精神，便随口找998聊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害我错过末班车，我很生气啊？”

“你都不用出的士车费，你还生什么气。”998理直气壮道。

“那要是没遇上向影呢，我们俩睡街上？”

“谁要跟你睡街上啊，”998说，“一点车费都舍不得出，吝啬鬼！”

“算了，看在今天我心情还不错的份上，不跟你个垃圾计较了。”乔郁说，“……你在看什么，我看看……‘爱是你眼里的光’？这什么啊？”

“电视剧！”

“这名字一看就很傻，别看了，”乔郁说着，就去找遥控器，“你少看点情感剧，会拉低智商！”

结果遥控器就在998手里，他正准备去拿，998灵敏地躲开他的手，嫌恶道：“只有人类的智商才会变化，AI不会！你应该多学习点常识，什么都不知道，还想教育我，嘁。”

“你就是看了这些破电视，所以说什么‘能不能拥抱’之类的鬼话吧？”乔郁伸长了腰，半截身体压在998腿上去够遥控器，“给我啊。”

“不给！我要看这个！”

“……那我睡觉了。”

“你说好陪我看电视的！”

“我不想看八点档啊。”

“这是十点半开始播的，八点档是八点钟播的。”

“……”面对998毫无破绽的逻辑，乔郁闭上了嘴。他重新直起身体，仰着头看了看天花板。

怕寂寞吗？也许是有一点吧。

最开始总想跟他出门，自己每次出门必须汇报回家时间，还必须遵守，陪他做什么的时候他会变得很安静……就像现在这样。

他扭过头，橘子头的侧脸相当迷人，紧抿着的薄唇看起来很柔软——他好像摸过一次来着，确实很柔软。

“那陪你看吧，”乔郁说，“这讲的什么？”

998顿时嘴角上扬：“你坐过来一点。”

“为什么？”

“因为电视里的人都挨在一起看电影。”他一边说，一边毫无预兆的伸出胳膊，穿过乔郁颈后，带着他往自己肩膀上靠。

同样的，他也往乔郁那边倒，两个人蓦地斜靠在一起，像个“人”字。

乔郁的心跳猛地乱了节奏，998的声音近得离谱，像在和他呢喃耳语：“我没看之前的，现在在说，女主角去找男主角告白……他们好像很多误会。”

——随便了，反正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进去，满心都莫名其妙的悸动。

第63章接吻是什么感觉（上）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和998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起看电视。

屋里只剩大床两边的壁灯，昏暗而暧昧。各种思绪像刹车坏了似的横冲直撞，乔郁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

他一贯对电视剧兴致缺缺，可出人意料的，这电视还挺好看。

故事以战乱时期为背景，女主角流着泪跑上了望台，在炮轰枪击声中呐喊着男主角的名字，模样楚楚可怜，感情还十分到位。乔郁很快就明白了，这种题材下的爱情故事，不是反战主题，就是双方立场不同不能在一起的浪漫悲剧。电视剧拍得很不错，画面唯美不说，气氛渲染还很强，在他这个美术专业的人眼里都能打上高分，要是感情丰富点的人恐怕看这段要潸然落泪。

乔郁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悄悄看了眼旁边的998——果然，他还是那张无表情的面孔，灰色的眼睛里映出屏幕里的光，好像并没为女主角而动容。

乔郁刚偷看完，就觉得自己太傻了。

AI又怎么会明白这些复杂的感情呢，对998而言，大概此时此刻能想出一千种更合适的方法让男女主相见。人类会被情感左右，不见得任何时候都能做出最优判断；而AI则完全摒除掉情感的干扰，总会以最优方案思考解决方式。

可998面无表情时，乔郁总觉得他在难过。

这种想法没有由来，没有根据，他第一次看见998望着窗外的鸟时，这想法就涌现了。

乔郁自顾自地想着，998就像知道自己在看着他似的突兀开口道：“……接吻，很难受吗。”

“哈？”

998这才转过头，看向乔郁。

两人的视线倏地对上，乔郁愣了愣，下意识找了个借口缓解自己的不自在：“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不也在看我吗。”998堵了回来，抬起手指了指屏幕，“你有在看吗，他们在接吻。”

“接吻就接吻啊！”乔郁连忙错开目光，也跟着看向屏幕。

在他发呆的那么一小会儿时间里，男主角还真听见了女主角的呼喊，带着满身的血爬上了望台，和女主角紧紧抱在一起。他们在硝烟与死亡的背景中拥吻，吻得忘我。

998接着说：“那不是‘爱’的行为吗，为什么女主角哭得更厉害了。”

“就是因为爱才哭吧。”乔郁定了定神，佯装平静地说道，“说这些你也不懂啊，爱又不是程序可以解释的。”

“谁说我不懂的，你说了我就懂！”

这话也不知道是哪里刺伤了998，他语气顿时坏起来，一副随时准备和乔郁吵架的口吻。但乔郁不想和他吵架，大半夜的，等会儿脾气上来音量控制不住，吵到向影休息怎么办。他只好耐着性子道：“爱就是……就是……”

完蛋，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爱”。

“就是什么……”

“……爱就是爱啊，哪有那么解释啊！”乔郁没好气道。

998完全看穿了他：“你也不知道吧，真没用，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也就这一次没回答你而已！”乔郁低声骂着，“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所以我懒得跟你说！懂了吗？”

“那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吗？”

“…………”

太精准了，998的提问太精准了——乔郁压根没谈过恋爱，哪有机会接吻。

偏偏998还不是在嘲讽他，他那副表情分明是真心在求解。乔郁太清楚这家伙的性格了，什么事儿都喜欢问到底，不问出他想要的解答，就绝对不会罢休。

电视剧还好巧不巧地这时候放起了广告。

乔郁往后仰了仰头，懒懒散散地说：“……那我是没接过吻，我不知道。”

他完全忘了998的手臂在他颈后，也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约等于靠在998的臂弯里，姿势暧昧得像恋爱中人。他说完，还斜眼看了看橘子头，对方微微皱着眉，好像在思索什么。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橘子头看向他：“试一下就知道什么感觉了。”

“？？？”

998是行动派，说完便欺身过去，倏地凑近了乔郁的脸。

那张柔软的唇正在向他靠近，乔郁压根没想到事情会走向这种神奇的发展。

明明他一开始就想过对自己的AI做各种各样隐秘的事，如果不是998，而是一台正常的、乖巧听话的AI，他大概也能像向影使唤艾莉丝似的，将自己的需求直言不讳。

可换成了998，事情就不同。

他很清楚998在他心里大部分时候都和人类没区别。

和另一个人亲密至此已经是他不曾想过的了，更别说再继续深入。感情的建立总伴随着风险，而亲密的行为会让乔郁慌乱。

恰如此时，他慌乱到能听见自己胸膛中鼓噪的心跳。

998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能看见那双眼睛中自己模糊的影子，甚至能看清楚对方同样橙色的睫毛。靠得太近了，早已经超过他的安全区域——可若仔细去想，998不是早就渗透他的生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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