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月的最后一天,也是贺同章和林双玉的大婚之日,北境千里加急的文书送到宫内。
白大人带领的一批疏洪兵在掖泉同一批悍匪正面交战。
兵戎相见,刀光剑影,约有半个时辰,我军大胜,并成功俘获了一批草寇,
折子上说,当时场面混乱,下面的将士吩咐掩护大人先行,然而在暂时撤离的途中,白大人却不幸被一支乱箭射中。
好在随军而行的大夫及时救治,目前白大人尚且脱离了险境,只是疏洪引水的工作难免耽搁,进展缓慢。
白慕石七月底从西平出发,八月中旬抵达北境,八月底开始实施赈灾救水的工作。
按照先前的工作进展,他大约会在十一月初治理完北境的灾况,继而十一月中旬彻底收完残局,回京述职。
可这一支箭,最少要将他的归期拖到十二月底。
毕竟是重臣,受了这样的伤,朝野内外难免跟着忧心。
白慕石中箭的消息传回后,太宜宫那处更是一日比一日静寂。
起初白问月也提心吊胆了多日,时刻注意着北境传来的动静,然而在这多事之秋的当口,太后却异常的沉默。
十月中旬。
这一连半月里,魏央总共也才进了两次宫,这其中有一次还是去长乐宫给皇后送补品,因为行事匆匆,并未来得及去太宜宫请安。
她差宋书去宫里打听得知,这半月里,连谢欢去请安也只被召见了一次而已。
白问月心中生疑。
前一世的此时,魏冉死、相权被分、太后拼尽全力保下只剩半条命的段升、白慕石赈灾要兵要钱时,她早已是心力交瘁。
尽管如此,她依然挖空心思拿出了两百万两。
之后便是积劳成疾,卧床不起,这才有了太宜宫沉寂,谢欢趁虚而入。
可这一世,虽不说事事皆如她意,可在段升与魏冉的事情上,至少是有个好结果的。
如今她想要,已成她所得,谢欢半年来的绸缪也皆都竹篮打水。
太后这个时候突然消声,这是所为因何?
总不能是皇后临盆将至,太后有心还政了吧。
她心里有些猜测,却也不能断定。
倒是贺同章前些日子差人传话,说自他大婚后,清若寺曾几次有人上门给贺老夫人请安,皆被人称病打发了。
无需多说,这必定是谢欢的人。
在魏贺联姻之后,他开始坐不住了。不过他这么聪明,几番试探应该也猜出贺秀婉这步棋,已经废了。
太后的心思捉摸不透,谢欢的心却依如明镜。
眼见再过两个多月,魏冉产期将至,他手中的牌不多反少,而皇权也离他越来越远。
他还能如何挣扎。
白问月还在为太宜宫与长华殿困惑的同时,另外一边,
魏央忽然收到颍州传来的密信。
长夜深如墨,灯火昏黄,冷风穿窗而过。
青案上展着几张白纸信件,魏央目不转视,双指敲案,若有所思。
“信是几日送来的?”
宋书俯身在旁,低声道:
“快马加鞭,七日。”
“七日。”魏央无波无澜地重复了一遍。
也就是说,距离颍州驻扎的军防发现大榆的人。
屯兵集结,扎寨安营。
已经过了七日之久。
时隔不过两年,沈如岑是想做什么呢。
檀香燃了过半,宋书忍不住出声问道:
“将军,事情非同小可,你看是不是要连夜进宫禀报一声?”
魏央撇了他一眼,淡淡收回视线。
太后身体欠安,皇后生产在即,北境赈灾未了,夏代燕虎视眈眈。
这个时候大榆生事,确实是个好机会。
烛火映在手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光影,细指敲击木桌发出的嗒嗒声,在这个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见将军久未出声,宋书又重新低下了头。他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前朝后宫又非表面上风轻云净,将军身居重位,又手握重权,自然是事事都须考量。
又过了良久,檀香燃尽。
沉声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备马,我要亲自去一趟颍州。”
他拿起桌上的信,重新折好,交给了宋书。
“若夫人问起,把信给她。至于是否上禀,她会拿主意。”
宋书仔细收好了信,点头应下。
“将军此时便走吗?”他迟疑了片刻,又道,“那军中是否要先做安置,万一......”
万一生变,也好来得及应战。
魏央迟疑了片刻,随即出声:
“备几匹好马,我要四日到达颍州。”
“其他的,等信吩咐。”
天气逐渐转寒,长夜无星无月。
宋书收拾了些路上需要的行装干粮,魏央换好便装时,宋书与墨书已经在等了。
两匹枣红的骏马,膘肥体壮,油水光滑。
墨书接过宋书手中的行囊,未曾多言,二人一跃上马,寒风扑面,魏央扯了扯束袖,冷冽出声:
“回吧。”
啪!
鞭声响起,骏马长鸣,接着便是长鬃飞扬,四蹄翻腾,堪比箭离弓弦,穿透长夜。
一骑绝尘。
宋书停在原地目送,有风吹起,袭来一身寒意。
直到二人的身影彻底消息在黑暗里,他这才转身回府。
京中的形势也不容乐观了。
白问月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魏央已经驾马行至金陵了,他一路朝着永安连接颍州的官道上,日夜兼程。
她自宋书书中看到了密信,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魏央将信交给了她,便是让她静待事变,做好取舍。
她暂且先封锁了魏央离京的消息,未对外传开来。
眼下朝中的事物有段贺二人,姑且还能忙的过来,太后也多日闭宫未曾召他;至于长华殿,若非是什么要紧事,谢欢也不会宣他入宫。
一时半会里,还能掩一掩。
颍州的事情,她依照魏央的心思,没有急着上禀。
她心底实在费解,首先,前世同大榆休战后,双方便一直和平共处,不曾再交过恶。
其次,因前世白来仪的那句‘被敌军包围,万箭穿心’她不得不担心魏央的安危。
莫非是因她的生了变数,连带着冥冥中的其他,也因变而变?
寝食难安。
局势忽而又因一封信变得紧张了起来。
白问月开始在长乐宫和镇国将军府之间来回奔走,太宜宫那里不愿见人,她便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照顾魏冉身上。
接连六日,颍州一直没有传回什么动静。
反倒是北境,突传噩耗。
敌国来犯。
一如魏央当初所料,
夏代燕三国果然联合,趁北境大水未退,举兵攻城,试图夺取阳原延道,占领北境。
阳原延道自行川安山向南起,于掖泉而终,包含了北境的八座城池,是一处通国要塞。
占得此道,便是强开了北绍的一扇大门,千百年来,外北的蛮子便一直觊觎这阳原延道,想踏进中原。
如今北境事逢洪灾,他们必定要把握这天赐良机。
战报一路传回西平,谢欢闻之茫然无措,寻去太宜宫,太后大怒,急召魏央入宫。
可此时白问月连魏央是否平安抵达颍州、颍州又是何状况都不知道,面对太后的急召,她只得孤身一人带着密信,
应召进宫。
太后消瘦了不少,面上是妆容也掩盖不住的苍白,谢欢主动问起,她道是进了冷月,身子受寒,恹恹病了多日。
这才无心见人。
白问月带信禀明详情,两宫通晓颍州的异动,
不禁惊异。
比起夏代燕的联合,大榆才是真正的猛虎。
一时间,北境的战事在撞上颍州生变后,忽然变得微不足道。
虽然白问月说了,将军为再三稳妥,已经亲自前往颍州查探,可依然解不开面前这母子俩的忧心忡忡。
谢欢满面愁容,忍不住有些杞人忧天:“北境灾情严重,又遇临国来犯,若是大榆此时真的有心起战,恐怕......”
恐怕北绍不保,国破家亡。
闻言,
太后怒目圆睁,瞪了他一眼,厉声叱道:“未战先怕,这是你一个皇帝该说的话吗?”
她话里充满了不屑:“当年的旱灾和诸国来犯,比之今日不是更甚,我们不也安然无恙?”
“当年有百战百胜的魏大将军,还有富可敌国的陈郡王府,如今......”
如今将军埋骨多年,陈郡王府里生的野草也有一丈高了。
“住嘴!”太后情绪激烈,忍不住一顿连咳。
谢欢见状,连忙噤声,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他做的极好,若不是知晓这个男人几分,连白问月都恍惚以为,他似是真的在担忧太后的身子。
咳了许久。
太后罢掉了方圭顺气的手,望向谢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哀家教养你多年,竟不知何时把你教成了一个软弱可欺的懦夫?”
她道:“此时大榆来战,便是不赢那也要战,绝不言降!”“莫要说那些畏首畏尾的话。”
“若是身为皇帝的你都怕了,那北绍这数百万计的百姓,又该依靠谁呢?”
因为巨咳而红润气的脸色在逐渐退却,可太后的情绪却依然激昂。
“你要牢记,我北人宁可战死,绝不做亡国奴!北绍何以立国八百年不倒?凭的便是这股气节!”
第80章魏氏忠名
“作为皇帝,你什么都能忘,但这一点你绝不能忘。莫说称职,你至少要配做这个皇帝。”
不然,她当年力扶谢欢上位,如何对得起先帝,如何对得起因她而死的谢氏一族,如何对得起她的兄长。
如何对得起那句:
‘别人既行,我的儿子自然也行。’
一番训斥。
谢欢面上佯作一副自责受教的模样,不再言声。
魏荣芊的话并非是不能触动他。
只是再早些年的话,他听到这番言论,一定是心怀感激和敬意的。
可时至今日,他一步步如履薄冰地走来,什么立国根本,什么气节,这与他有何干系?
那些都是与他、与谢欢这个人无关的。
不是他不配做这个皇帝,
而是他从未做过一个名副其实的这个皇帝。
殿内因为太后的训斥而变得莫名微妙起来,白问月见她身子疲尽,有些不忍,便起身倒了杯热水奉上。
水中的热气扑面而来,太后孱弱地接过杯子,饮的很慢。
过了半晌。
谢欢挥去了心里的杂念,再次出声:
“将此时军既然身在颍州,那北境之急我们又该如何解呢母后?”
话题又回到了最开始。
放下杯子,太后轻缓地长叹了一口气。
她安抚谢欢道:“无事,哀家还有法子。”
朝中并非无一可用之人,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挑梁小丑罢了。
魏荣恒不还身在京中吗。
闻言,谢欢紧绷着的脸似乎舒缓了几分,他正要出声恭维,谁料太后微微转首,眸目清明,直视着他的眼睛。
忽又提起:
“欢儿,方才我说的话,你可用心记下了?”
谢欢一顿,微微错愕。
稍稍一瞬,他便立即反应了过来,颔首答道:
“儿臣记下了。”
——
如同太后所说,她果然还有法子。
白问月之后回府,听宋书说起,太后次日便传召了魏荣恒进宫,结果未曾想魏大人竟称病,给拒了。
此前,魏荣恒自魏冉出事后,便一直称病未再出过府,先前拟旨要差他前往北境赈灾时,也被躲了个干净。
这近三个月里,他一直闭府潜心“养病”。
方圭碰壁,只得返宫回话,魏荣恒原以为此事便这样不了了之,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方圭不但又来了,而且还是带着皇旨大印来的。
圣旨亲召,
方圭宣旨,将太后的意思传达的清楚;
“莫说是病入膏肓,他便是死了,也得把尸体给哀家抬到太宜宫来。”
太后这一强硬的态度果然好使,不需半个时辰,卧床不能起的魏荣恒很快便出现在了太宜宫的大殿上。
他虽知晓北境战事吃紧,可前有白慕石北境御敌,后有魏央西平调兵支援,实在难解太后的怒火究竟因何而起。
又为何如此急召。
堂皇的大殿上,魏荣芊冷面如霜。
“你病好了?”
心头一震,魏荣恒自知理亏,便低声唤了一句:
“长姐息怒。”
“你心里还有我这个长姐?”魏荣芊冷哼出声,“连哀家的传召都请不动你魏大人,若不是这一道圣旨,哀家这个长姐在有生之年,可还见得到你?”
“长姐莫再说气话了,”魏荣恒跪在地上,不敢抬身,口中的话一软再软,“臣弟这不是立即来请罪了吗,还请长姐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太后叱责的话尚未说完,为平息她的怒火,魏荣恒不敢给她接话的机会,连忙问道:
“不知太后娘娘此番急召微臣,有何吩咐?”
他这点小伎俩,太后自然看的清楚,然而此刻国事紧急,懒得与他多费口舌计较。
“哀家传你,是命你领兵前往北境,增援白慕石。”
“刻不容缓。”
太过出乎意料。
魏荣恒有些百思不解,他沉默了许久,最后俯在地上,郑重回话:
“恕臣不能领命。”
态度坚决。
gu903();闻言,又轮到了太后吃惊。她极力地平复着怒火,过了半晌,咬牙切齿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