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先坐吧,红楠,沏茶。”闻长歌抬起头,看了正在施礼的云翮一眼,而然缓着声音道。
云翮道了谢,然后在一旁的椅上坐了下来。
“今日是举国欢庆之日,臣怎么瞧着公主不是十分的开心?”云翮见着闻长歌低敛的眉眼,口中有些意外的地道。
“今日宋老将军率众将进京见驾,我自是开心的。只是,云大人最近似是有些懈怠了,那么个大活人都混进了宋老将军帐下,你竟一丝消息也没有,你的那些谍者都成摆设了?”闻长歌瞥一眼云翮,一张俏脸也板了起来。
云翮听得这话连忙站起身,朝着闻长歌又施一礼道:“是臣失职了,请殿下恕罪。不过魏琼这招实在出其不意,我只叫人注意着边境及入京之道,想着魏琼只要不出边境,他必是要进京来寻公主的,只是万万没想他竟是入了宋老将军的军营。”
闻长歌听得这话,拧着眉头想了下,而后突然弯起唇角就笑了起来。
“你坐下吧,不怪你,只怪那人心思太过刁钻,竟做出这般古怪之事。”闻长歌的语气里有丝恨恨的感觉。
“你都说说吧,今日朝堂进见情形如何?他又是怎么混到宋老将军帐下的?”闻长歌紧接着又问。
云翮听得也低笑了一声,于是将今日朝堂之上的情形一一说与闻长歌听了。含元殿上,皇帝见了诸将之后犹为振奋,便请宋老将军将此次大胜始末向他一一道来。宋老将军闻言正中下怀,当着皇帝与文武大臣的面,坦言此次大胜非他一已功劳,主要乃是帐下新添一名智通双全的猛将所致。众人听得惊奇万分,宋老将军便向众人从头细细道来。
原来三月多之前,宋老将军营中几名负责打探消息的斥候,奉命在离谓国边境石城附近活动时,被谓国兵发现了踪迹。那几名斥候虽是奋力拼杀,无奈对方为数众多,眼看着就要被活捉,就在这里,一个身着玄衣的年轻公子腾空现身,凭一已之力,力敌数十名谓国兵士,替那几名斥候解了生死之忧。
过后,那名公子也不要任何报酬,只是说想见一见他们军中的大将军。几名斥候合计一番之后,还是带他入了军营,又报给了宋老将军。副将提醒宋老将军此人来历不明,该是要警惕些。那人这时却又自袖中掏中一物,请求帐外亲兵将东西交予宋老将军之手。
宋老将军接到东西之后,顿时脸色变了,忙叫请了那入了帐。
“公主,可知那人交给宋老将军的是何物?”云翮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问道。
“哼,他莫不是拿了我的含章匕首,让宋老将军相信他与我是相熟的吧?”闻长歌冷哼了一声。
“正是,先帝将含章匕首赐予长公主一事,朝中文武都有耳闻,宋老将军自然也是知晓的。魏琼,不,现在应该称武卫将军了,武卫将军正是用这把含章匕首取得了宋老将军的信任,顺利入得军营效力。”云翮接着又道。
“武卫将军?陛下只封了他为武卫将军吗?”闻长歌听得面留意外之色,依魏琼之能力,当封为四将军之一也不为过份,怎么只封了得第四等的武卫将军,且武卫将军属宿卫禁兵之职,这是要将魏琼留在京城吗?
“是,宋老将军对魏将军大为赞赏,细数魏将军在工事,布防以及两军对阵方面的卓越才能。陛下听得很是高兴,忙问几位辅政相公该授魏将军何职,刘太尉进言当受征北将军,只是韦太师不乐意,上前奏说魏琼身为虞国叛将,虽初立了战功,但也不宜急于大加封赏,暂领武卫将军一职,假以时日若其的确对我雍国忠心不二,再行封赏不迟。陛下虽有些不情愿,可韦太师坚持,陛下也只好应了。”云翮又道。
闻长歌听了这话轻叹一声,韦太师这个老奸巨猾之徒,先前派出韦士彦一路随她入随州,为的就是截杀魏琼,阻止他入雍国军中,如今魏琼成功进入宋老将军麾下,又立下了战功,他自知不好明着对付魏琼,就想出让魏琼出任武卫将军一职,让他留在京中,一是阻止魏琼继续在军中效力,二来怕是好方便他的人下手吧。
“那最近对谓国的这一战,究竟是如何得胜的,宋老将军有没有说得详细?”闻长歌暂且将心里的不愉快放下,转而问起了战事。
“自是说了的。”云翮听得,随即面留笑意忙接着往下说了。
原来二月之前,谓国突然集结数万兵力压至雍国边境,宋老将军与其对峙数十日,粮草将尽,军士皆疲惫不堪,形势十分危急。魏琼向宋老将军献出一计。由宋老将军率领大军佯装弃营逃遁,趁谓国大军倾巢出动追击宋老将军之时,魏琼则亲率三千精兵,设法潜入了敌营大寨,而后砍杀营谓国兵士,又一举纵从烧了敌军四十多处营寨。
云翮一口气说到这里,觉得有些口渴了,于是端起手边红楠沏的茶水扬头喝了几大口,案边的闻长歌听得正在兴起,她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盯着云翮,就等着继续说下去。
“那谓国主帅江萧天听闻自家营寨失守,急忙引军回援,可此时宋老将军突然率主力掉头掩杀。谓国大军手忙脚乱之间,被宋老将军的人杀得落花流水,那江萧天仅率数十名亲随骑军仓皇逃回谓国,我军俘虏谓兵无数,缴获兵器辎重良多,正可谓大快人心!”
云翮说到这里,也自觉胸中添了些许毫气,面上也露出了振奋欢悦之色。闻长歌听得更是心中欢喜,她在案前站立,想到魏琼带兵斩杀敌兵的英勇之姿,心里头一时澎湃不已,招起一手,猛的就拍在了案上,口中又喝了一声“好!”
闻长歌心里高兴,这一掌拍得亦为用力,直震得案上的茶盏都跳动了两下。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将云翮都吓了一跳,站在案边的红楠则是慌得上前道:“公主,仔细手疼。”
“哎呀,好痛……”闻长歌已着抱着自己的手叫唤了一声。
云翮见了她这般忍不住想要笑出声,可又怕她着恼,只好低下头,又假装咳嗽一声,而后伸拳头挡在自己的嘴边。
“公主,我看看,可是红了?”红楠则是一脸的紧张,自家主子一向怕疼,自小哪里磕着碰着必是要喊上半日的。
“嗯,红了一大块,火辣辣的疼……”闻长歌忙摊开了手掌给红楠看,红楠忙捧着她手吹了起来。
“云翮你笑什么?”闻长歌一抬眼,瞧见云翮低头忍笑便出声问道。
“没,臣没有笑话,臣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殿下时的情形了。”云翮抬起头,可面上的笑意想藏也藏不住。
“云大人第一次见公主,那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红楠立即很是好奇地问。
“云翮,你出来得久了,赶紧回去吧,陛下说不定有事要寻你。”
闻长歌立即下了逐客令。她第一次见云翮时才五岁,正坐在母后怀里哼唧哼唧哭着,原来她在御花园时玩时,一不小心被只小蚂蚁夹了下,她就疼得一直哭个不停,还是云翮上前说带她去玩才歇住了。这样的糗事怎么能叫他又重提一次叫人知晓?
云翮忙忍了笑意,然后起身施礼告辞,临出门之前,不忘又问闻长歌一声:“公主,你不召见魏将军吗?”
“我见他做甚?只要他真心实意的为我雍国效力,为陛下分忧,我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闻长歌正了正脸色说得一本正经。
“殿下所言极是。”云翮笑着附合了一声,而后告辞出了门。
“公主,你真的打算不召见魏将军?魏将军他明明是为了公主,才愿意为我雍国效劳的。”云翮走后,红楠有些着急地道。
闻长歌正待说话,这里门外有侍女进来回报,说是皇太后派了内官过来请见公主。闻长歌忙叫人进了门,那内官见礼后说,今晚皇帝陛下在太极殿宴请凯旋将士,太后心里头也高兴,于是在兹宁宫后苑也设了宴席,邀请宗室及亲近之臣家中女眷入席,让闻长歌尽快入宫赴宴。
“母后难得有如此雅兴,我可得去捧一回场。”闻长歌听得也十分欢喜起来。
……
宫门之外,夜色渐浓,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给巍峨的宫墙洒上一层银辉。自太后宫中出来的闻长歌,走在宽阔的长街之上,抬起头看了看幽蓝深远的天空,顿时觉得好一阵神清气爽。虽说自小出身皇家,她仍是不惯受礼仪规矩束缚,刚才在太后的宴市之上,对着宗室贵戚及命妇们,她不得不时刻注意,做出一副端庄贤淑之状。不过才两个时辰的,她已是觉得疲累不堪了,于是向太后推说身子不适提前出退了席。
“还是这外面宽敞透气,幸好当年父皇恩准我提前出宫建府,不然一直在宫里可真正叫我觉得憋闷。”闻长歌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自然,我也觉得跟着公主在外面,日日都觉得心里头敞亮有精神头!”身后的红楠笑着接了一句。
“公主,咱不坐车,一直走着回去吗?”红楠看着长长的街道又问了一声。
“嗯,这凉风习习的走着甚好,前边的渝阳街上,夜市应还未散,我们趁兴走去逛它一圈,再吃些小食,岂不惬意?”闻长歌欢快着声音道。
红楠听得面露惊喜之色,跟在身后的一点赤鸢听得却是蹙了下眉头,心中着实有些担心安全问题。她正待转身交待后面的侍卫注意保卫公主,眼光一闪间,却是发现正前方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竟贮立着一道人影来。
“公主,有刺客!”红楠也看见了哪人,顿时面色一变惊呼了起来。
“保护公主!”赤鸢清喝一声,身后听侍卫们全都围拢了过来,将闻长歌牢牢护在了中间。
“哪有这般愚蠢的刺客,会在宫城大门前行凶?去看看仔细,免得错怪了好人。”闻长歌淡定着声音,远处站着的那人逆着光,一时间看不清脸面,可是却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听了闻长歌的话,赤鸢却是不敢丝毫不敢大意,她越过众人正待上前朝那人影走过去,就在这里,那人却是启步走了过来,不过片刻功夫,就叫众人看清了他人。那人头上戴的是朝天幞头,身上是一件烟灰色的袍衫,身姿挺拔修长,面容白净,眉眼隽秀,若不是周身透着一般清冷犀利的气息,恍然之间会让人觉得,这是位清俊如玉的世家公子。
“那是,是魏……魏将军。”红楠又惊呼了一声。
赤鸢也看清了来人,顿上面色一松,警惕之心消去,她朝着众侍卫挥了下,众人皆心知胆明,一眨眼之间,便纷纷自闻长歌身侧退开隐身而去。
闻长歌站在原地没动,她抬眼看着那站在月光下宛如一副晕淡清逸水墨般的人,心头就渐渐弥漫过一阵轻轻浅浅的欢喜来。
闻长歌很想像以前那样,对他笑上一笑然后脆着声音唤上一声“子美兄”,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突然想起他在浔州城外纵马离她而去时的模样,这几月以来,她只要一想那他当时绝然而去的背影,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会儿见得他,心头的欢喜里渐渐就添出一丝气恼出来。
魏琼也没说话,他走近了一点,在跟前站立了,然后躬身施了个礼。
“臣魏琼见过长公主。”魏琼的声音平静里带着恭敬之意。
听得这声“长公主”,闻长歌心里的气恼便又多了点了。
“今日陛下为犒劳凯旋边关将军,特地设了大宴,魏将军军功显赫,已是我雍国新贵,为何这般早早就退了席?”闻长歌的声音显得有些矜持。
“我觉得有些闷,所以提前告退了。”魏琼面色也是平静的,不过声音很是轻缓。
“闷吗?据我所知,今日宴上不仅有美酒珍馐,更有教坊司奏乐唱戏,将军为何还觉得闷?”闻长歌笑笑道。
她这一笑,对面的魏琼见了似是愣了下,过了半晌才道:“我不惯美酒佳肴,其实只需要几块胡饼饱腹便觉满足了。”
胡饼吗?闻长歌听得这话也愣了下,忽然想起他在南都别院养伤之时,她可是特的请了会做虞国菜的厨子做了胡饼供他食用,他此时提起胡饼来,也不知用意何在。
“宫宴之上的确不会有胡饼,就是这京都城内,怕来寻不出一块胡饼来,倒是慢待将军了。”闻长歌又道。
“就算没有胡饼,若是有一壶神仙醉,就着这月光畅饮一回,倒也惬意。”魏琼仍是缓着声音。
“神仙醉?”闻长歌重复了一遍,随即就想了起来,在浔州城的时候,她身无分文还偏要请魏琼吃酒,当时进了家名唤“蓬莱酒家”的酒楼,喝的便是名为“神仙醉”的酒了。
闻长歌想起那时情形,唇角弯起,忍不住轻笑了下。
“适才老远听得长公主说话,说的是前面的夜市还未散,想要趁兴逛夜市吃小食。魏琼刚才在宴上有些拘束,如今腹中有些饥饿,身上又不曾带着银钱,不知长公主可否让魏琼也沾些光,好歹饱了肚子。”魏琼将眉眼低垂着,语气淡定自若。
这魏将军,居然要请长公主带他去吃小食,还说得这么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旁的红楠与赤鸢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忍俊不住了。
闻长歌听了魏琼这话,一时倒愣了神来,心想要是不应他吧,好似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了。可如果应他吧,她心中还有些恼,着实有些不情愿。
“我,我身上也不曾带着银钱……”闻长歌犹豫了片刻,终于想出拒绝他的理由了。
魏琼一听这话,一直平静着的脸色僵了下,他抬眼看看闻长歌,一时间也没了话,这两人都沉默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公主,我这里有钱。”
红楠的声音清脆有力,一下子就打破这片静默。闻长歌一抬眼,就见得红楠站在了自己的身侧,双手还捧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织绵钱袋子递了过来。
这钱袋子都递到眼跟前了,闻长歌不得不抬手接了过来,顺便拿眼剜了下红楠,眼神里分明写着“死丫头多事”,红楠装作没看见,福身一礼后,轻着脚步,与赤鸢两人一道退至一旁了。
魏琼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他没出声,只是唇角微弯,心情也变得颇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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