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谢繁玉嘴上敷衍着，内心嗤之以鼻。

他已经没有办法说出“一切都是必然”这种话，孟永钊救活的几个人已经让他清楚的意识到，死亡是可以被改变的。

女人又开始大骂那两个杀人犯，但显然不会起任何作用，已经成了定局。

但谢繁玉还是开口：“你也是傻子，给钱保命不好？偏要反抗。”

女人咬了咬下唇，发丝垂落下来遮住她的半张脸，她的声音小了些：“因为包里有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谢繁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女人吸了吸鼻子：“算了，我确实挺蠢的，现在死都死了，再怎么重要也跟我没关系了。”

她直起身来，主动走进了冥界之门，身影消失之前，甚至转过身来冲谢繁玉眨了眨眼：“不管怎么说，有这么帅气的死神小哥哥送我最后一程，我也满足啦。”

谢繁玉看着她：“……记得五星好评。”

女人离开了，冥界之门也被谢繁玉重新收起。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神晦暗不明。

回去以后，谢繁玉没有怎么睡好，脑中总是切片似的闪过什么东西，一直没有办法放空头脑。

等到隐隐有了睡意时，他才发觉天已经蒙蒙亮了。

谢繁玉坐了起来，低下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逐渐让自己清醒。

他知道自己失眠的原因是什么，他似乎——对他的工作产生了怀疑。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似乎二十几年前谢繁玉初出茅庐的心情和现在重叠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开始换衣服起床，尽管眼睛疲倦，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谢繁玉的太阳穴抽疼起来，像是被人用小锤子在一下一下凿着，他狠狠的按了几下，在主卧的卫生间里洗脸刷牙后出了房门。

孟永钊已经起来了，锅里熬着蔬菜粥，他自己也正在炒菜，蔬菜的清淡香气混着油烟弥漫了出来。

谢繁玉站在了厨房门口，看孟永钊拿着锅铲翻炒的样子，孟永钊若有所感的侧过头来，微微一笑：“怎么起的这么早？”

没等谢繁玉说话，孟永钊又轻轻皱了皱眉：“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么差。”

他关了火，洗了洗手后走到谢繁玉面前，垂眼细细端详谢繁玉眼下的青黑和眼里的红色血丝，还有略微发肿的眼皮，抬起手来用拇指轻轻按了按他的眼角。

谢繁玉怔住了，微凉的拇指按在眼角的触感轻柔细腻，让他不自禁的闭上眼睛。孟永钊身上还带着些许烟火气息，暖洋洋的，却让他霎时间清醒过来。

谢繁玉蓦地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让孟永钊的手突兀的停留在半空。

孟永钊自然的收回来，却不料谢繁玉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顿在了原地：“你回去吧，别住我家了。”

出乎谢繁玉意料的是，孟永钊似乎很平静的接受了，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好”字。

“你不问问我原因吗？”谢繁玉捏紧了拳头，他不理解这个人怎么能温柔到这种地步，好像完全不好奇不在意，理智又冷静，甚至没有丝毫的疑问，像是无论什么都无法触及他的底线一样。

孟永钊的目光很温和，像是将他整个人都包容了起来：“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强迫你做出解释。”

每次都是这样。

谢繁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愤怒，也许是因为孟永钊似乎毫不在意的态度，也许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踟蹰，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你对谁都这样吗？”谢繁玉的话语里带着尖刺，“谁的无理要求都可以毫无芥蒂的接受？”

孟永钊的眼神微微沉了下来，莫名的让谢繁玉有些发慌，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也压平了些，显出几分认真和严肃来：“不，只是对你。”

谢繁玉的眼睛睁的很酸了，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

孟永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里凝结出深沉的颜色：“你仍然没有想起我吗？”

孟永钊……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以前他们曾见过面？

谢繁玉微微眯了眯眼，他好像隐隐有了点印象，不太确定的说：“我们是校友？”

孟永钊眼里流露出欣喜，但转瞬又沉了下去：“对，但不仅如此。”

孟永钊伸出手来触上了他的发梢，谢繁玉竟然也没有躲开，只听得他说：“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

谢繁玉注视着孟永钊，却又像在静静出神，搜索起了自己过往二十几年在人类社会生活的记忆。

死神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当他回忆的时候，过去的片段都会很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但因二十几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他一时半会儿也根本找不到什么，只能暂时作罢。

他忽然惊醒，回过神来想起，孟永钊怎么样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反正——他今天就要搬走了。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谢繁玉刚想明白的时候，孟永钊又靠近他几步，垂眼注视着谢繁玉，哪怕他没什么震慑的意思，也让谢繁玉感觉到了一丝不适。

谢繁玉并不想后退，但不代表着他喜欢这样的距离，于是他狠狠的瞪了回去，孟永钊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就在气氛逐渐凝滞的时候，几声微信提示音打破了僵局，孟永钊似乎回过神来，收回目光转过身将早餐装盘。

谢繁玉的胸膛起伏着，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厨房，将手机拿了出来。

奚文澜果然给赵河说了武温山上发生的事，而赵河这时就是在询问他，但态度和预想的有所不同。

赵河先问了他去禹城做什么，等谢繁玉回答以后，他竟表示了理解，然后把这件事的源头归结在了他和奚文澜的关系上，开始调解起来。

赵河说：我知道你们在学生时代不太对付，好在这次有惊无险，没酿成什么大错，现在你们是同事，如果再这么针锋相对下去，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了。这次的情况我也了解了，小谢你的错处就在于不该因一己私欲给小奚添麻烦，小奚也将这事看得太重……

赵河整段话用语音说了几十秒，谢繁玉听了一半就走神了，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回到：知道了。

谁料赵河并未言尽于此，又不知怎么扯到了林锦然：小林是个有能力有本事的，你可以放心跟她合作，好好配合，噬魂人这事，我不希望留到年终总结。

谢繁玉懂了，这明明就是借此机会敲打他呢，还给他定一个期限。

谢繁玉没什么看法，他本来就相信他不可能让噬魂人再活半年，这个期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孟永钊将早餐端上了桌，谢繁玉也没等他招呼就自觉坐在了餐桌旁，沉默的度过了早餐的十五分钟。

孟永钊从冰箱里拿出没吃完的半盒猫罐头来，舀出适量放进黑珍珠的碗里。而黑珍珠就好像早早就感觉到了一样，不知从哪个房间里溜溜达达的小跑出来，埋头就开始进餐。

谢繁玉坐在沙发上，假装玩手机，实际上却是在悄悄观察着孟永钊的动作，看他抚摸着黑珍珠，看他对黑珍珠小声说话，看他嘴角的一抹笑意。

谢繁玉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他重新将目光移回到手机上来，但怎么都觉得心浮气躁，沉不下心来。

孟永钊上班去了，谢繁玉一个人瘫在沙发上，躺着给孟永钊发去了一条消息：今天记得搬走。

他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了一句：把黑珍珠留下。

孟永钊回复：好。

谢繁玉狠狠的捶了下沙发，然后摸到了一手划痕，低头一看，几道猫抓痕大大咧咧的挂在皮质沙发上，露出里头一道道白色。

谢繁玉：“……”可恶啊。

他大喊一声黑珍珠，想让它过来看看它干的好事，没想到黑珍珠动了动耳朵，乖巧的冲他“喵”了一声，就跳起来打开了防盗门，溜出去了。

谢繁玉尽管知道它要去做什么，但还是不开心的皱了皱鼻子。

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谢繁玉回来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种种迹象也表明，孟永钊真的离开了。

谢繁玉摸了下餐桌上放的水壶，倒了一杯水出来，还冒着袅袅热气。他家没有饮水机，热水都是自来水烧的，他懒，只会偶尔泡奶茶时烧一壶水，这壶水是谁烧的不言而喻。

谢繁玉抱着这杯热水，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却不知道干什么。

他甚至没什么心思打开游戏，手指在几个图标上划过，却又很快移开。

他慢吞吞的将手机上的App挨个点开一遍又关掉，眼里流露出些许疲惫和烦躁来。

他看不懂孟永钊，正如他看不懂自己此刻的心情一样。

谢繁玉终于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把喝完的水杯放回餐桌上，然后背上包带了条泳裤和毛巾，到附近的游泳馆降温消暑去了，消耗了一些体力，心情也随之舒畅了起来。随后他找了家小餐馆吃饭，又继续前往下一个工作地点。

这次就纯粹是个意外了，宁城高中的学生宿舍里，一名学生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让衣服掉在了外面的空调架上，他探身去捞，结果就从四楼摔了下去，死在了救护车来的路上。

这次很顺利，没什么意外发生，只不过面对这个不足十七岁的少年时，谢繁玉没有表现出不耐，反而解释了几句，简单宽慰了一番。

少年一开始激烈情绪过后，也慢慢冷静下来接受了现实，最后也表现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开朗和豁达来：“没想到我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了，有点可惜啊，哈哈。”

谢繁玉：“……嗯。”确实，挺可惜的，他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却戛然而止在了这个最好的青春时光。

“不过我的命还真短，也太突然了。”少年苦哈哈的挠了挠头，神情慢慢落寞下来。

谢繁玉沉默着目送他进入冥界之门，见过、经历过这么多次死亡，他早就知道人类生命的脆弱，一场疾病、一次意外往往就能突然夺取人的生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不见身边的人。

谢繁玉归了魂，此时已是晚间九点，他下意识的拿出手机看了看消息，发觉范绍钧不久之前给他发了条消息。

范绍钧：今天有空没？来我这喝酒啊。你朋友也在，那个姓孟的医生。

孟永钊？

谢繁玉的眉头立刻就拧起来了，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抽了抽，飞快地问道：他在你的酒吧喝酒？

范绍钧这个老板并不忙，因此回的很快：对，来呀，今天我请！

谢繁玉噼里啪啦的打字：我马上……

他皱了皱眉，删去了“马上”两字，重新编辑然后发送：我等会儿过来。

范绍钧回了一句等他的话，谢繁玉也没再细看，启动法兰达就往范绍钧的酒吧开去。

他以前有时会跟范绍钧到酒吧附近吃晚饭，也偶尔顺便到他酒吧里喝上一杯，近来虽然有段时间没去了，不过路还是挺熟悉的。

范绍钧这家酒吧并不小，主要是面向精英人士提供休闲娱乐的场所，装修精致华美，氛围很不错，并不吵闹。

谢繁玉刚刚大跨步走进来，就瞥见靠在吧台边和调酒师说话的范绍钧。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范绍钧也看见了他，笑着招了招手，谢繁玉靠过去，第一句话便是问道：“孟永钊在哪？”

范绍钧睁大了眼睛：“兄弟，你这么无情，都不跟我打个招呼，一来就问起别人，我真伤心啊。”

谢繁玉心知他在开玩笑，但也因为他的话而僵硬了一瞬，微微红了脸。

对啊，他一来就问孟永钊干什么？

谢繁玉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最近怎么样？”

范绍钧摇头咋舌：“你真敷衍。”

谢繁玉：“……之前你那员工不是被我车刮了吗，没怎么样吧？”

范绍钧听到这话，倒是正色了起来：“没事没事，你不提我倒忘了，你怎么认识那小姑娘的？”

谢繁玉片刻才想起范绍钧口中的小姑娘是林锦然，只不过这小姑娘的年纪可不小，做范绍钧的曾祖母都够了。

“亲戚。”谢繁玉随口一说，又催促到，“你不是说孟永钊在吗，他和谁来的？”

“和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范绍钧指了指一个方向，“就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谢繁玉保持着自己的理智，“他们聚会，我过去干嘛？”

想想也知道，那几个人他当然不会认识。

倒也不一定，也许……有那什么周晓媛，心胸外科主任的侄女。

“走，我给你安排了个卡座，就在那边附近。”范绍钧说，“你想自己喝也行，想加入他们也行，反正不远，能看得到。”

谢繁玉脚步微顿，还是跟上了范绍钧的脚步。

这一片离舞池远，也比较清净，但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怎么可能有安静的时候，他们笑着闹着，一边喝酒一边倾诉生活和工作的不易，将难处揉在玩笑里，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

范绍钧本想带着谢繁玉上去打个招呼，还是被谢繁玉拉住了，坐在了那个范绍钧安排的卡座上。

“没事，我不忙，就在这陪你喝一杯。”范绍钧招招手，让一直跟在身后的服务生过来。

服务生给他们递了酒牌，就在一旁等着点单。

谢繁玉如同往常一样，点了一杯天使之吻。天使之吻的原料是咖啡甜酒、炼奶和红樱桃装饰，口感甘甜而柔美，让平常喜欢喝奶茶的谢繁玉比较满意。

范绍钧则要了一杯龙舌兰日出，跟谢繁玉一起看向孟永钊和他朋友的方向。

谢繁玉扫了一眼，除孟永钊之外，他只认识一个人，就是那个麻醉科的护士周晓媛，另外一个青年则看上去与孟永钊较为亲近，一直在与他谈笑，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稍稍年长的男人，与另外一位年龄相近的男人在交谈。

昏暗的彩色灯光下，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谢繁玉这个方向，但谢繁玉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在嘈杂声中隐隐听见他们的对话，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他先听得周晓媛在讲他们麻醉科发生的趣事，又提了一句近年猝死的麻醉科医生数量，调侃着自己工作的疲惫。

其他人也在聊着医生这个职业的忙碌，谢繁玉也大致判断出，他们应该都是孟永钊的同事。

gu903();等谢繁玉转回来喝了一口酒，才看见范绍钧古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