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停在了道观山门前。
早有人候在那里,待魏氏下车,便将他们一路引去备好的小隔间。
难得不用被押着念书,许珩早就按捺不住,见魏氏坐下喝起了茶,便拉了许三娘要出去逛逛。
此时时辰尚早,还有一轮斋饭要吃,魏氏便准了。
许文茵见许三娘是和许珩一道,也没出声制止,她还在想要怎么破这盘局。
“你若无聊,也可出去看看。”对面魏氏抬眼看她。
许文茵摇头:“不了,没什么好看的。”
魏氏也不强求,反倒像是想起什么,顿了顿,忽然开口道:“你可还记得三娘?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许文茵一顿,倒没料到魏氏会突然提起这个话头。
和从未见过面的许珩不同,许三娘只比她小两岁,但就算一起玩过,那么小的年纪也不太会记得事。
就是不知为何魏氏会突然提起自己幼时的事,她本以为魏氏巴不得没生过她这个女儿。
许文茵想了想,“回母亲的话,不记得了。”
空气沉默了几瞬。
魏氏的声音似乎因她这句“不记得”而变得有些发冷,“你毕竟在老祖宗膝下这么多年了,不记得也不奇怪。”
末了便是一阵无言。
打破这阵僵持的,是外头婢女打帘子进来禀告的声音:“太太。”
“什么事?”
“是苏家太太听闻咱们也在,派了人来问候呢。”
苏家。
魏氏还没反应,许文茵先皱了眉。
“苏家?这倒是巧了,还不去请他们进来叙话。”
“母亲。”
许文茵忙站起身,“女儿去外头吹吹风,就不打扰母亲会客了。”
魏氏偏过头瞥她两眼,虽有疑惑却没说什么。
“去吧。”
许文茵立时起身出去。
苏家,看来果真和梦里的一样。
她得先去找许三娘。
“苏家的人怎么也在啊?”
林二宝和谢倾一个立一个蹲地杵在墙头。
他眼神不大好,眯起眼才能看清远处的人影,一身白,大冬天的拿个折扇晃啊晃的,不是苏二又是谁。
“苏二怎么跟着进了许家的隔间啊?”他叫道,“哎哟,怎么从前门出来了个小娘子啊?”
谢倾咂舌,一巴掌下去让他闭嘴,林二宝被打得怪委屈,抬头问他:“十三,怎么办?苏二不出来咱们怎么讹他啊?”
林二宝不知谢倾今日出来根本不是为了讹苏二,他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走进道观回廊,这才把手里折扇一合,“苏二不来就你,你就去就苏二啊。”
“什、什么意思?”
谢倾扬起眉梢:“意思就是让你一会儿扮成我,从窗子翻进去揍苏二一顿。那厮最好面子,当着外人的面肯定屁都不敢放一个,他又最怕我,你还怕讹不出银子?”
林二宝别的不会,武功还是会的,这倒没问题,“但你呢?”
“我?我有别的事要做。”他瞥眼回廊的方向。
林二宝半点没觉得自己被谢倾忽悠了,兴致冲冲站起来:“怪不得你今日要我穿身红衣,没问题,我这就去。”
说罢要走,谢倾扯住他的衣领又把人拽回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啊?”
“你揍他的时候,”谢倾眼尾一翘,“下手重点。”
“最好——把他揍个三天两头下不来床。”
作者有话要说:长得越美,心越黑
第10章
许文茵本是出来寻许三娘的。
可在道观廊下走了好一阵也没看见人。
此时时辰尚早,院中空荡荡的,她想着许三娘和许珩或许在另一头,便调头往回走,可还没迈出几步,一把落在地上的扇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把坠了碧玉环的玉骨折扇,就掉在柱子旁,很显眼。
她方才一路走来可没看见过这个。
许文茵顿了下,弯腰捡起来,逡巡一圈,发现回廊最前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身白衣,看身形,像个男人。
“这位郎君,”她几步上前,将手中折扇递过去,“不知这个——”
她原本想问“不知这个可是郎君掉的?”,可话还没说完,那背对她而立的男人忽然转过了身。
一看见他的脸,她声音就停了,整个人也僵住了。
他今日没穿红衣,整个人气氛截然不同,她才没第一时间觉出不对。
谢倾原本把接下来该说的话都想好了,却见她突然顿住,他怕她又想逃,忙道:“没错,是小爷……是我掉的。”
说罢,还没忘记冲她弯弯眉眼。
可惜他这笑似乎不大管用,“啪嗒”一声响,许文茵手里折扇骤然坠落,掉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才停住。
下一刻,她提起裙摆,越过他扭头而去。
竟是彻彻底底的无视。
因有前车之鉴,这个反应,谢倾多少料到了。
轻瞥一眼,看她面色不像上回那样苍白,这才迈开步子追上去。
裙摆幅长,许文茵就算快步走也行得并不快。谢倾身长腿长,追起来倒是很游刃有余,保持着落后她两步的距离冲她道:“小娘……”
等等,叫小娘子太轻浮。
他改口:“这位娘子,多谢你将扇子送还给在下。”
“不用谢。”
哦,还会回他的话啊。
谢倾眸子闪了闪,又问:“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因为你在追我。”许文茵头也不回。
“那你不走,我不就不追你了么。”谢倾答得理所当然。
许文茵心道这人怎么没完没了了,加快脚步,只想将他甩开。
谢倾在后面一直拿余光打量着她,看她今日髻上插的琉璃步摇钗,鸦羽般的睫毛,自发间露出的一截小小的耳尖,被冻得有些发红。
上回离得远没能看清,这回却看清楚了。
眼看着许文茵越走越快,再让她走快些就要到许家厢房了,谢倾终于开口:“那不是许家的厢房么,原来你是许家的姑娘?”
许文茵淡道:“谢小郎君何必装不认识我,我之前都看见你揍严小世子了。”
当她是傻子不成。
谁知谢倾闻言,漫不经心点了头,“可那不是我啊,是我双胞胎弟弟揍的。”
一顿,又道:“我姓谢,在家中行九。”
许文茵一愣,心道你骗鬼呢,“谢家只有一个独子,就是谢十三,哪儿来的九?”
“哎,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谢倾煞有其事,“我其实是谢大将军的私生子。”
许文茵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被这话惹得摔一跤,她腾一下停住脚步,侧眸看向谢倾。
他身形很高,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谢倾见状,往后退开两步让她能看得方便些,“如何?娘子若见过谢十三,就该知道我和他生得不大一样吧?”
许文茵着实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况且她也就见过谢十三两回,除了长得好看以外,没什么印象。
她又细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自称谢九的人,眼角有两颗小小的泪痣。
……似乎也就只有这个不一样。
但许文茵也不会傻到真信,“你若是私生子,怎么会和嫡出的谢十三生得一模一样?”
这个理由,谢倾早想好了,可还没开口便被许文茵打断:“你不用告诉我,到底怎样与我无关,别跟着我。”
说罢扭头要走。
说时迟那时快,她刚迈出步子,远处的厢房门突然被人“砰”一声从里踹开,动静不小,一红一白的身影紧接着窜出来。
“苏二,你他娘的有种别跑!”
红影高喝一声,对着白影就是一拳招呼过去,打得白影脚下一晃,猛地撞到墙上。
后面跟着传来魏氏和苏家太太的惊呼声,苏家太太在喊:“造孽的,谢十三,你给我住手!”
远处的红影回她一句:“住住住个屁!小爷揍你儿子那是看得起你,别人求我打小爷还不打呢!”
许文茵一顿,呆在原地。
后面晃着折扇的谢倾气得暗暗翻了个白眼,林二宝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会不会说话啊?
他上前,为了吸引许文茵的注意,往那处一指:“你瞧,我不是在骗你吧?”
许文茵撇开脸不看他。
她原本是不信的,但敢像方才那样出手打人的,整个帝京恐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难道谢九说的是真的?
前头谢十三和苏二仍扭打在一起,基本是苏二单方面挨揍,起初还有点惨叫声,后面连声儿都没了。
魏氏和苏家太太吓得赶紧招呼下人上前去拉开二人。
谁知谢十三一拳便将一个上前来的下人揍飞,丢下瘫在地上的苏二,转身一跃,翻过墙头立时便没了影。
许文茵二人站得远,没叫人发觉,等那抹红影消失在墙后,她攥紧的手才缓缓松开。
“你和谢十三是不大一样,少有人能像他那般的野蛮粗暴。”她道。
谢倾怎么听都觉得她是在骂自己,不过谢小公鸡脸皮厚起来无人能敌,煞有其事地开始附和:“确实,这谢十三,王八蛋一个。”
一顿,又道:“不过呢,他虽王八蛋了点,但其实根本不爱揍人,都是别人先招惹他,他还大人不记小人过,每回出手都可轻可温柔了。”扯完谎,又缓缓偏过头看她:“……你信吗?”
许文茵将眼皮一垂,“告辞。”
丢下这句话,越过他径自离去。
这回谢倾没再去追,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她的裙摆如莲叶般泛起涟漪,稍敛了敛眸,转身而去。
林二宝在说好的地方等他,见谢倾一来,忙站起来邀功:“怎样?我演得不错吧?”
说起这个就来气,谢倾照着他脸就是一扇子,“你演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揍人就揍人,瞎嚷嚷个什么?啊?你他娘说话不会温柔点?”
林二宝被骂得莫名其妙,“不是,你平时就不温柔啊?”
这话谢倾就不爱听了。
“我哪儿不温柔了?”低哼了声,“小爷温柔着呢。”
林二宝怕他再给自己一巴掌,没敢反驳。
谢倾便又晃着折扇,往树上一靠,眼神忽然就变了:“说吧,苏二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我从窗户闯进去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在说亲事——哎哎!”
谢倾一伸手将他衣襟拽起来,挑眉:“亲事?和谁的亲事?”
林二宝总觉得这话里藏着说不出的寒意,咽了咽唾沫:“还、还能是谁啊,自然是许家三娘子啊。”
谢倾手一松,林二宝差点摔在地上。
“哦,那没事了。”
“……?你这前后态度好似差得有点大。”
林二宝没注意的是,谢倾转过头去时,眼底泛着冷光。
苏家和袁家一样,都是太后的心腹。许家一个无权无势的旧姓世族,婚事倒前有严六,后有苏二。
哪有这么好的事。
太后此举,不是为了拉拢,就是为了铲除祸端。
“哎,十三,你去哪儿啊?我方才从苏二那儿讹到银子了,咱们——”
“要赌自己去赌,小爷没空。”
看着谢倾走远,林二宝才愣愣眨眼:“又没空?”
许文茵回到厢房时,苏家太太和魏氏都不在,想必是因苏二郎受了伤,要下山去请大夫。
她便自己在厢房里坐了一会,脑子里还在想方才的事。
谢十三似乎每回出现都能误打误撞替她解决一个麻烦。
也许并不是误打误撞,说不准是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自己。
……倒不至于如此吧?
许文茵揉揉眉心。
如今苏二郎受了伤,理应是没工夫去绑许三娘了,那这局就算这么……
许文茵顿了顿。
她侧眸,将厢房内扫了一圈,桌子、椅子,连茶蛊里的茶水都不曾少过一滴,周围静得吓人。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许三娘似乎自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
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方才的骚动又那般大,她不会没听见才对。
许文茵心头掠过一抹不安,将茶蛊一放,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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