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谁都不信,只信手中的林下春。
不知过了多久,沈顾容浑身发抖地被离南殃从风雨潭抱了出来,几乎成冰块的身体像是缓缓燃起一簇火苗般,一点点温暖他的身体。
沈顾容瘦得险些只剩一把骨头,脸颊都凹了下去,他奋力地张开眼睛。
离南殃低声道:十一,你很好。
离南殃从来没这么夸赞过一个人,哪怕是他的徒弟这么多年都没得到他这样的称赞。
沈顾容任由自己昏死过去。
自那之后,他便算是正式入道。
离人峰的灵石灵药依然全都给他,奚孤行等人已知晓离更阑对回溏城所做的一切,看着那个几乎将自己逼死的少年,莫名的愧疚同情而衍生出来的善意不要命地全都给他。
但沈顾容却根本不要。
他不要这种善意。
不要这种因为自己的悲惨而得来的善意。
他还有一丝希望,所以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悲惨,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同情。
同情而产生的善意,对现在的他而言,是耻辱。
沈顾容结丹之后,跟随离南殃下山历练时,无意中听说了已成鬼城的回溏城,被鬼修闯入,肆意吞噬其中的亡魂。
那是沈顾容第一次再次踏回故土。
他面如沉水地将所有前来吞噬亡魂的鬼修斩于剑下,在回溏城的城门口守了五年,凡来回溏城望向吞噬魂魄的鬼修全都被他残忍地杀死。
久而久之,三界众人全都知晓回溏城被离人峰所护,便再也没有鬼修敢不要命的过来了。
沈顾容临走那日,奚孤行来回溏城接他。
你真的不要进去看一眼?
回溏城已是鬼城,城上牌匾白日回溏,夜晚酆都,沈顾容在这里听了五年的鬼泣,却从未进去过半步。
经历了太多的沈顾容心如死灰,气势凛然,仿佛对所有事情运筹帷幄,不被任何人所干涉。
他仿佛没了所有情感,哪怕站在回溏城,心中也没有半分波澜。
不必了。沈顾容面无表情道,等我杀了离更阑,自然会再回来的。
奚孤行有些迟疑,但没有再劝。
两人正要御风而行,突然听到城门口有个声音,轻轻唤住了他们。
沈顾容回头,在注视到那个人时,眸子猛地一颤。
沈扶霁拎着一盏小灯,站在城门口的石柱旁,好奇地看着他们。
沈顾容浑身一僵,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
沈扶霁啊了一声,柔声道:抱歉,我吓到你了。
沈顾容呆呆地看着他,想要往前去但却因双腿发软,根本没有办法动上分毫。
回溏城的鬼魂,大部分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他们甚至认为自己依然还是人,只是和平日里的生活有些不一样,但却不影响。
他们记忆混沌,停留在熟悉的城池,熟悉的家,熟悉的亲人身边,不去转世投胎。
沈扶霁便是其中一个。
他拎着小灯,笑着看着沈顾容,重复着这些年来一直不曾厌倦的话:我能向您打听一个人吗?
沈顾容茫然看他。
沈扶霁道:我阿弟名唤沈顾容,妹妹沈夕雾,他们去看花灯走丢了,请问你们有瞧见他们出城吗?
奚孤行诧异地看着和沈顾容面容相仿的青年。
沈顾容却已控制不住地往前走去,他一把抓住沈扶霁拎灯的手,讷讷道:我兄长,我是顾容。
沈扶霁疑惑地看着他。
沈顾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忍了这么多年突然就忍不住了,他满脸泪痕,面无表情地抓着沈扶霁的手,哽咽道:我是顾容,兄长。
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句话,沈扶霁歪着头辨认了许久,尝试着说:你笑一笑。
他的阿弟最喜欢笑,笑起来几乎能软了他的心。
沈顾容勉强露出笑,沈扶霁却道:错了。
沈顾容一呆。
沈扶霁挣脱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眸中全是疏离:你不是顾容,顾容不会像你这般
他拧眉想了想,似乎是忘记了他的顾容到底是什么性子了。
太多年了,他已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弟弟妹妹的脸。
任何记忆在鬼魂那里,都仿佛在死的时候搅成了碎片,只能顺着本能来辨认。
面前的沈奉雪,并不是他的弟弟。
沈扶霁说完,微微一颔首,拎着灯转身走了。
沈顾容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在不厌其烦地朝着路过的每一个人打听。
劳烦问一下,有没有见到我的阿弟和妹妹?
他们去看花灯走丢了。
沈顾容僵在城门口许久,突然失声痛哭。
一夜白发。
***
沈顾容不知道在记忆重停留了多久,那足足百年的记忆在转瞬侵入他的脑海,彻底接受却只需要瞬间。
等到牧谪将他抱回了泛绛居时,沈顾容一直紧绷的身体已经缓缓放松了下来,两行泪从眼尾缓缓滑下,滴入散乱的白发间。
牧谪已经默不作声哭了一遭,在沈顾容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往后跑去时,他恍惚中意识到自己被丢弃了。
他师尊定是选择了比他还要重要的东西,才能这般甩开他的手,将他留在原地。
牧谪前所未有的恐慌,那后怕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想起来心还在酸痛。
沈顾容在榻上低声呻吟了许久,突然剧烈喘息了一声,眼睛缓缓张开。
牧谪一看,立刻就扑了过去:师尊?!
沈顾容揉着额头,拧眉被牧谪扶着坐了起来,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低声道:头痛。
牧谪抓着他一角袖子,讷讷道:我我帮师尊揉揉头。
沈顾容将撑着额头的手移开,偏头看了牧谪一眼。
他刚从记忆里回来,还未完全适应,视线冰冷又疏离,其中全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和当年未遇到牧谪的沈奉雪一模一样。
牧谪一愣,沈顾容的一个眼神,直接将他刚止住的泪水给逼了下来。
沈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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