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出去。”臧修逸继续出声交代,虽然声音平淡,却完全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光头低咒一声,却也不敢不从,只能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尿尿尿,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事儿!奶奶的!”
他骂骂咧咧的,人也站了起来。
房间里亮着灯,窗户上又没安玻璃,他这一站起身,历寒尽就将他的身形看了个大概。
他身材不高,到看着比楼下那两人都结实了些,应该真是个练家子。
严俊又对历寒尽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上前制服,让对方顾孩子,历寒尽点点头,两人又悄悄朝着门口走了几步,谁料走在前面的严俊却一脚踏到了他们扔在地上的一片什么东西,咔啪一声,一踩就碎,声音在这黑夜中清脆又分明。
“谁!”光头立即惊觉,原本躺着的臧修逸也一并坐了起来,黑黢黢的眼睛盯向窗外。
几个人同时屏住呼吸,贴紧了墙面。
历寒尽趁机往地上扫了一眼,那塑料板应该是臧修逸特意放的,薄薄的一块,却很大,在这漆黑的夜色掩饰下,根本很难让人发现。
“老二还是老三?你们是不是又缺吃的了?大半夜的怎么那么能吃!”光头可能觉得根本不可能有外人出现,紧接着便主动为他们找到了掩饰的理由。
严俊压低了嗓音,刻意靠近那结巴的声线,在窗外应了一声。
光头重新躺了回去:“正好,你进来带这小子出去撒尿。”
几个人还没来及松口气,就看到臧修逸突然站起身来,朝着角落里两个孩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相对于光头,多疑的他可是不好糊弄得多。
“不要拉我!我要出去尿尿!”房间里又传来历暑至的声音。
臧修逸却还是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了另一个窗边,沉着声音道:“在这儿尿。”
这房子的户型,靠近路边的方向开的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
开落地窗的本意是为了美观,但现在还没装上玻璃之前,就变得危险得多。
历暑至只是站在窗边,看着黑洞洞的外头,腿就软了,哪怕心里害怕臧修逸,也不由得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我不要在这儿,不要在这儿!”
臧修逸一手提着他的领子,眼睛却朝着门口望了过来:“外面的人到底是谁?再不出来,我可就把他扔下去了。”
就算他不觉得历寒尽会在自己说出地址前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这么久,瘦子跟方脸都没有进来,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听见他的话,云星眠顾不得其他,脱口而出:“不要!”
历暑至眼睛一亮,拔腿就想冲向门口:“小爸爸!小爸爸——”
跑了没两步,他就因为臧修逸扯着领子的力道不得不站住。
他忙不迭地用力挣扎:“放开我!坏蛋!你放开我!”
既然已经暴露,他们也没有再隐藏身形的必要。
云星眠与历寒尽一起奔到门口,见此情形,一声猛喝:“小暑!别动!”
臧修逸就站在窗边,往后半步,就可能从窗口掉下去,云星眠真怕儿子这么一挣扎害他踩空,那可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经他一说,历暑至顿时停了动作,只是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还被蚊子咬得睡都睡不着,这会儿看到两个爸爸都在,自然是满腹委屈,原本还一直憋着的泪一下就忍不住了,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掉出来。看见儿子这副模样,他们两人自然是心疼得胸口都憋闷。
云星眠才惊觉自己刚才的吼声确实太大了些,赶忙柔声道:“小暑乖,爸爸不是故意吓你的,你乖乖呆着,等会儿爸爸就抱你过来。”
历暑至擦擦眼泪,往旁边看了看,哽咽着道:“小爸爸,我,我害怕。”
“小暑不怕,爸爸马上救你过来。”历寒尽的声音也是难得温柔成这样。
臧修逸冷笑一声:“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现在的臧修逸并不知道他们上一世的恩怨,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历寒尽跟云星眠怎么会猜到他藏匿的地点。
历寒尽也不可能跟他实话实说。
他的眼神朝着光头扫了一眼,尽量压下对儿子的担忧,语气平稳地道:“当然多亏了这位大哥派了那两位小弟过来报信。”
那光头原本在他们出现之后,就警觉地挡在了臧修逸身前,听见话题扯上自己,慌忙争辩:“我?关我什么事?”
他扭过头去,对着臧修逸解释:“我没有!你别听他们挑拨!”
可谁知臧修逸根本就没有全心相信过任何人,下一刻,他就在裤兜里掏出一把□□,对准了离他最近的光头:“你,站过去!离我远点儿!”
面对这样不通人情的老板,光头简直有口难辩。
不过,原本他肯帮臧修逸做这种事,就是冲着说好的巨款,现在,人家孩子爹都找上了门,在楼下望风的老二老三说不准都已经被抓了,他还能拿到个什么钱,趁着他们对峙,现在跑路才是正事。
光头举起手来,转身面向历寒尽的方向:“你们也看到了,绑这孩子都是他的主意,我也是被骗了,你们先忙,我现在就走,绝对不再当这种人的帮凶!”
他一边说着,一边磨磨蹭蹭地往门外走,为了避免与历寒尽云星眠起冲突,他还刻意绕远了一些。
历寒尽并没有阻止他离开的意思,看样子是不想在这种时候与他纠缠,光头不由一阵暗喜,这楼既然没装玻璃,那么到处都算出口,就算楼下现在有警察等着,他逃跑的概率还是很大。
眼看着到了门口,光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才迈出门去,就觉得脚被人绊了下,一下跌了个狗吃屎。
绊他的人正是一直在门外躲着的严俊。
而那个小伙子也眼疾手快地涌上来,膝盖压住光头的背,直接反剪他的双手,把他外套脱到胳膊上,缠了个结结实实。
听见外面的动静,臧修逸的脸色又阴沉了一些,揪住历暑至领子的手也收紧了一些:“看来你们还带了其他人手。”
光头既然被他们抓了,前面自然就不可能真的出卖他为他们指路,这么说,楼下那两个放哨的也是被他们打倒的,这么说来,来的人或许真不少。
他的动作又把历暑至吓了一跳,小嘴一扁,又哗啦啦掉出一串的眼泪。
云星眠担心得手指都在悄悄发颤。
他握起拳头,把颤抖的手指藏住,对着臧修逸道:“你要找的人是我,与孩子无关,你让他过来,我换他。”
臧修逸对着他阴恻恻地笑出了声:“云星眠,你真的喜欢把别人当傻子耍。没错,我要找的人是你,但我是要看你痛苦,看你痛不欲生!你猜,我如果把这孩子从这里扔下去,能不能看到这种效果?”
他说着,把手臂往窗边松了松,历暑至往外面倒了下,赶忙伸手再次抱住他的腿,人又哭出了声:“爸爸!我不要玩了!我要回家!呜啊——”
云星眠与历寒尽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臧修逸!你敢!”历寒尽厉声道。
臧修逸再次冷笑一声:“你好像很喜欢威胁我,你再威胁试试,看我敢不敢……”
历寒尽赶忙抬起手,与他示弱:“等等!我没有……没有威胁。”
“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高冷的历寒尽低头,居然还是对我。”他笑着将视线从历寒尽身上转向云星眠,可是那笑意却看得人心生寒意,“你知不知道?小时候,他被好几个比他大的孩子围着揍,让他跪下,承认自己是□□生的,他都没服。”
听见他以这样不尊重的语气提起母亲,历寒尽的拳头也不禁悄悄攥了起来。
臧修逸却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
他又低笑了一声:“我就想,你能为这个小野种做到什么程度呢?当初你说什么也不肯跪,那现在为了他呢?这个小野种,值不值得你给我跪下?”
他说着,又低头对着历暑至道:“小暑?这名字不好,要我说,你也改叫小野,是不是,小野种?”
在他这一番话之下,两人才明白臧野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尽管很不合时宜,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始终沉默的孩子看去。
就在下午,臧野还只是个在他家与历暑至玩耍的小孩子,现在却成了他们眼中臧修逸的帮凶。
这时候再想到他这个名字的意义,未免让人觉得有些讽刺。
“怎么样?肯不肯跪?”臧修逸改为抱住历暑至的肩膀,将人紧箍住。
“臧修逸,你不要太过分!”云星眠疾声道。
“嗯?”臧修逸挑了挑眉,将那一枚□□的刀刃对准了历暑至脖子上的动脉位置,“我说了,可不要威胁我,不然我可不知道,这孩子是先喷血,还是先掉下去。再问一次,历寒尽,你肯不肯为了你们的宝贝儿子,跟我下跪呢?”
在多年以前,他也曾蹲在受伤的历寒尽面前,给他的伤涂药,悄悄安慰他说真的受伤了可以哭。而现在,他却早已经变成了历寒尽记忆中那几张凶神恶煞的脸庞之一,面目全非。
“我大爸爸才不会跟你下跪,坏——呜呜呜……!”历暑至带着哭腔也不忘帮爸爸说话,只不过刚说一半,就被臧修逸又逼近了几分的刀子给吓住了,哭得更大声了些。
看着那与儿子的脖颈近在毫厘的刀刃,历寒尽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只恨自己没能把身手练得好些,在臧修逸反应过来之前,将儿子一举救下。
门外,严俊把光头敲晕,已经带着手下去了六楼,想着伺机救人,可是他们虽然带了工具,但如果从楼上一跃而下,又恐怕会惊动臧修逸,害历暑至出什么意外。
这么一来,就很需要楼下的两人做些什么,吸引臧修逸的注意力。
从隐藏的耳麦里听见严俊的低语,历寒尽心下也有了主意。
“嗯?”臧修逸的脚步又朝后退了一点,威胁的意图明显。
历寒尽抬起手来:“别!我跪!我跪……”
云星眠脑子一木,反射性地抓住了他的手肘:“我跪。”
尽管知道历寒尽只是想转移臧修逸的注意力,好让严俊破窗而入,可他还是潜意识地不想看到历寒尽被这样折辱。
历寒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却听得臧修逸哂笑一声:“在我面前秀恩爱是吧?好,你俩一起跪。”
“准备好了。”严俊的气音从耳麦中再次传出,“三二一一起行动。三……”
“爸爸!”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臧野却突然出了声。
臧修逸狰狞的表情僵了下,朝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身在楼上的严俊也听见他的声音,停下了口中的数字。
臧野手中拿着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衣服上割下来的布料,缓缓走向臧修逸:“爸爸,小暑站在这里害怕,我帮他蒙上眼睛,好不好?”
臧修逸没有说话,却也没有阻止,像是默许了他的行动,而且为了方便他的动作,将那只拿刀的手也悄悄挪到了一边。
历暑至见他过来,哭声终于停歇了一点,对臧野道:“他不是你哥哥吗?你怎么叫他爸爸?”
臧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走到他身旁,举起那块布叮嘱:“小暑乖,不要乱动,不然会在这里掉下去的。我帮你带上这个,你就不害怕了。”
历暑至对臧修逸的态度虽差,却很听臧野的话,乖巧地对他点点头。
臧野笨拙地帮他擦了擦眼泪,紧接着又将那块布小心地蒙在了历暑至眼睛上,从后面系紧。
虽然历寒尽与云星眠都不知道他此举是为了什么,但一想到儿子蒙上眼,或许真能减少些恐惧,便也没有开口阻止。
现在窗边多了个没人抓着的孩子,严俊在楼上迟迟不敢行动。
“戴好了就回去,你往后,站远一点!”臧修逸硬邦邦地对臧野道。
臧野没有挪动,只是回过头去,对着云星眠开口:“我没有想要骗你们,我也不知道小暑会突然跟着我跑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解释让云星眠有些愣怔,不管怎么说,现在好像都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刻。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深思这其中的异样,臧野忽又抬起头来,漆黑的瞳仁盯着臧修逸,然后,唇边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臧修逸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要伸腿将他踹到一边,可早有准备的臧野动作却比他更快,他探过身去,在臧修逸钳制着历暑至的手上重重了咬了一口,臧修逸一吃痛,手上的力气顿时小了许多。
臧野见机将历暑至猛地朝房间里推去,正撞在奔过来的云星眠身上,云星眠赶忙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与此同时,臧野抱住臧修逸的腿,重重地朝着窗外坠去。
“小野!”奔过来的历寒尽伸出手,却还是没能扯住那孩子的衣角。
砰——
楼下立即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他们坠落的声音。
……
臧野一直都知道那是他的爸爸,从还没见到他时就知道。
在孤儿院呆着的时候,那个被院长叫做陈特助的人来找过他几次。
那是唯一一个会笑着对他说话的人,尽管那伪善的笑容有时候更让人毛骨悚然。
那人告诉他,爸爸就快来接他回去,除此之外,也并没有说其他,可这个消息对臧野来说,却像是一封来自天堂的信,让他抱了满怀的希望。
后来他真的出现了,长得好看,笑容和煦。被他牵着手从孤儿院离开的时候,臧野怀着满心的感激,他想以后自己终于也是个能有爸爸疼爱的小孩,终于不用再因为想多喝一碗汤而被阿姨打手心,他也能做一个快乐的孩子。
他那么幸福,可那幸福却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个下午。
“以后在外人面前叫我哥哥,不当着外人的时候,最好别让我看到你。”一踏入家门,那人就卸下了脸上的伪装。
在孤儿院呆了那么久,臧野早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就连陈特助脸上的伪善都瞒不过他,但也许是他对这个“爸爸”太过期待,才会以为,他脸上的笑容真的是如春风般和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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