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考试的这两天,他算是体验到了动物园里的大猩猩整天被参观的滋味,几乎每个监考老师都会踱到他身旁,装作无意地站在一边看他做题。
就只是监考老师也就算了,就连文科班的年级组长都借着巡考的借口往他们班来了好几次。
这种借口真是鬼才相信。
好在他的心理素质还算过关,但凡换个脸皮薄点的,就算是会的题也得被他们盯得做不出来了。
好在这次月考只不过是一次小型测验,他们并没有按上次的成绩分考场,历寒尽看他那不堪其扰的样子,在教导主任进来“巡场”的时候直接提出了抗议,才把其他人的好奇目光挡在了门外。
云星眠不禁感叹,他这次要是真的考不好,看来会被钉在学校的耻辱柱上,成为老师们教导以后每一届学弟学妹们的反面教材。
做试卷的时候云星眠还能强迫自己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可真的考完了最后一门,整场考试积攒下来的紧张却像是突然爆发了出来,就连听见身边的同学对答案,他都有种冷汗直冒的感觉。
以往云星眠从来没有为了学习努力过,也从来没有感到过“成绩”这两个字对自己如此重要。
果然无论什么事,越是用心过,就越是害怕失败。
哪怕是历寒尽刚跟丁渐丽打赌时,云星眠害怕的也就不过是丢脸而已,可是到了现在,丢脸却已经成了最次要的东西。
他更害怕的,是自己明明努力了也依然做不到的挫败感。
考试一过,各科老师就把考试答案全都发了下来,云星眠在重重期盼的目光下,硬是不肯对题估分,大有种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听判的势头。
历寒尽倒是一点儿都不急,全都随他。
老师批卷排成绩的这两天,对云星眠来说,真的是度日如年。
尚银素也陪他一起紧张得不行,她一个有着坚定唯物主义信念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居然在院子里摆开香案,虔诚地烧了一炉香,嘴里还念念叨叨地祈求孔子保佑。
别管怎么说,求的人倒是很靠谱。
就算是再忐忑,成绩总还是需要公布的。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恰好是丁渐丽辅导,她在班里答疑到最后一分钟放学铃响,才朝着云星眠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刚才办公室的老师已经把这次月考的成绩贴出来了,有些同学,退步了可不只一星半点啊!要不是这次不是调班大考,桌子立刻就给我搬出去!答案早就已经发下去了,相信大家对自己的成绩也都心里有谱,问题到底出在哪儿自己好好找找啊,明天上课各科老师都要开始讲卷子了,别再让我看到有谁下次再犯一样的错误,好,都出去看看成绩吧!”
以往她说完这些,同学们肯定早就涌去了公告栏,可这一回,全班的眼睛居然瞬间就集中到了云星眠身上。
要不是他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丁渐丽刚才到底说的什么,恐怕会忍不住以为自己重生的秘密被暴露了。
云星眠在丁渐丽的态度里并没有提取到什么信息,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我要是真没考过,她不会真让你也去普通班吧?”
历寒尽真是被他怂到没脾气,直接拎住他的后领,就把人提溜了出去。
就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公告栏前就已经围满了人,这会儿他们过来,登时又引起一阵带着窃窃私语的侧目。
没日没夜地刷了一个月的题,现在成果近在咫尺,云星眠却紧张到手心都冒起了汗。
臧修烈正好在公告栏跟前站着,看到他过来,立即穿过人群,来到他们面前,伸手拍了拍云星眠的肩膀,一脸沉痛:“唉——”
看见他这一系列的操作,云星眠的心一下就荡到了谷底。
明明上一秒还踟躇着不肯过去,到了现在,他赶忙挣开历寒尽的手,扒开人群冲到了最里面一排。
他倒是很自觉,直接从最后一名往前看。
看他找得辛苦,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好心指向其中一个位置:“你在这儿呢。”
云星眠的动作顿了好几秒,才终于做好心理建设,看向他指的方向。
学号,姓名,班级——一直跳到最后的年级排名。
472名。
云星眠揉揉眼,又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考到了500名以内。
“历寒尽——”他惊呼一声,扒开人群朝着站在最外围的历寒尽冲过去,“我考到了!我考到了!”
云星眠兴奋地一跃而起,直接巴住了历寒尽。
历寒尽赶忙伸手托住他的腿,让他安安稳稳在自己身上蹦跶。
“472,我考了472名!”被某人抱着,云星眠也终于能居高临下地看着某人兴奋地惊呼。
历寒尽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叫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考了全市427呢。”丁渐丽蹙眉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都十七八了,这样成什么样子?给我下来!”
她的话引得旁边的同学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云星眠这才意识到自己兴奋过了头,居然忘形成这样。
他赶忙从历寒尽身上下来,窘迫得一张脸通红。
历寒尽的表情里却一点赧然都没有,反而坦荡地直视着丁渐丽道:“我说过的已经做过了,老师是不是也应该兑现诺言,给我们这一年的时间?”
听见他的话,在场的学生们看向丁渐丽的神情里居然都多了些紧张。
原本云星眠依靠特权进了重点班,是大多数人所不齿的,可是现在,眼看着他们跟老师之间的小赌赢了,大家又都不自觉地把这一幕当成了是学生与老师之间对决的胜利,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已经不由自主地站到了云星眠这一边。
丁渐丽清了清嗓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然保持着身为一名班主任应该有的威严:“暂时留下吧,我等着看你们高三升级考怎么进30。”
“喔哦——”有臧修烈这个活宝带头,同学们之间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
云星眠站在历寒尽身旁,看见他现在的表现,决定暂时原谅他刚才的刻意误导。而且眼前这种场面,居然让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不好意思。
云星眠活了这二十几年,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因为学习成绩而被人承认的一天。
而“二十多年”这个事实本身就更让人觉得赧然,尤其是在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知道这个事实的情况下。
兴奋过后,云星眠又忍不住挤过去看了看其他人的名次,不用说,这回的第一名还是历寒尽的,而他也比第二名足足高了二十几分。
第二名——是臧修逸。
看见这个名字,云星眠突然就觉得自己心底的雀跃明显地停顿了下。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历寒尽似乎察觉了他的不对劲,转过头来沉静地朝他瞥了一眼,淡然道:“放你一天假,下午一套数学,晚上一套化学就行了。”
云星眠无语地白他一眼,这放假居然还带布置作业的。
而就这一眼,他的视线就穿过人群看到了站在走廊那头的臧修逸。
臧修逸应该是刚从教室里出来,正往公告栏的方向走。
在刘海跟镜框的遮挡下,几乎让人看不出他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可即使隔得这么远,云星眠好像也从他身上感到一阵淡淡的阴郁。
云星眠收回视线,又抬头看了历寒尽一眼。
自从臧修逸搬到他们身后,他一直学得昏天暗地,几乎没有心思多想,而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也是一直有意在忽略着这个问题。
重生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么久不搭理自己的青梅竹马恋人,实在不符合历寒尽平时那雷厉风行的风格。
可是他居然私心地,一点都不想问历寒尽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只要一放学回家,尚银素就会迫不及待地追问成绩,名次公布的事情当然是瞒不过她。
不过更让云星眠觉得羞耻的是,她在听见成绩的第一时间,就又给历景州将电话拨了过去,说是晚上要一起吃顿饭,庆祝庆祝,就连已经有了应酬的云少华都被她勒令必须推掉。
好在云少华几年来唯一一次见到儿子学习进步,也一样兴奋非常。
云星眠却被她这大动干戈搞得十分尴尬。
先不说人家历寒尽又是第一,就只说这件事本身也让他觉得像是在对方面前上演羞耻play。
历寒尽倒是一派的乐见其成,下午放学就自动自发地跟他一起回了家。
这已经不是两家人第一回在一起吃饭,却是第一次搞得这么丰盛,尚银素也不嫌麻烦,亲手做了满满当当一餐桌的菜,还基本都是硬菜。
这也就罢了,让云星眠最尬的还是云少华那一番郑重其事的“获奖感言”:“眠眠有这一天都多亏了寒尽,当然也离不开历老师的栽培,不管是学习也好,练字也罢,对吧,都不同程度地教育了眠眠要上进,向前!”
要不是云星眠知道他口中的“眠眠”就是自己,还以为是他另一个儿子一不小心拿了个诺贝尔奖。
“当然眠眠这段时间的努力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作为父亲,我表示十分欣慰,啊,希望眠眠跟寒尽也继续努力,争取在高三升级考的时候,超额完成订下的目标!我跟你妈,你尚阿姨也会给予你们全力的支持!”这一听就是在领导面前发过言的。
云星眠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脸。
历景州也颇为欣慰:“这都是孩子们努力的结果,我不能居功。”
“哪里哪里!历老师不要过谦!”历景州拿起手边的醒酒器,“先不说别的!就寒尽这孩子,怎么说也是您教成这样的,您就是咱们最大的功臣!今天什么都不拘着了,咱们一起干一杯!”
说着,他就想往历景州面前的杯子里倒酒。
尚银素拍他一记:“给历老师倒白的,白的!”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云少华拍了拍脑门,把醒酒器放到一旁,“今天我陪历老师喝白的,你们小孩跟妇女喝红酒,好不好?”
被称为妇女的尚银素女士又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记,不过她那点力道云少华也根本不在意。
他指挥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云星眠:“眠眠,快倒酒,咱们先一起碰一杯,庆祝一下这个阶段性的胜利。”
云星眠捂脸,他以前真不知道自己老爸居然是这么官方的一个人。
历寒尽见他没动,站起身把醒酒器拿在了手中,刚想给尚银素倒上,就被云少华挡住:“你不行,寒尽你今天也是当老师的,这种事儿留给你学生干。”
历寒尽的学生:“……”
这一顿饭吃得还能更羞耻点儿吗?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在大家共同举杯之后,云少华又将他整日体验的敬酒文化小小发挥了一下。
“眠眠,眠眠来,你先单独给历老师敬一杯。”云少华把儿子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历寒尽看着几口红酒下去眼眶就有些湿漉漉的云星眠,下意识地开口阻止:“好了,叔叔,敬酒就免了吧,眠眠酒量不行。”
尚银素一下抓住了重点:“你俩不是偷偷一起喝过酒吧?”
云星眠一愣,瞪了历寒尽一眼:“当然没有!我是清白的!”
上辈子喝过的不算!
历寒尽闭了闭眼,点点头:“我是说,怕他酒量不好。”
“这个你放心,我儿子酒量肯定随我!”云少华摆摆手,“再说了,今天敬酒是必须的,眠眠不仅要敬历老师,等会儿还得敬你这个小历老师。”
小历老师听见他后面这句话,突然微笑着坐了回去:“叔叔,我觉得您说的都对。”
云星眠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狠狠碾了下他的脚。
给历老师敬酒,他当然是心甘情愿,恭恭敬敬。
不过进行到小历老师的环节,云星眠一边倒酒,一边都快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真是谢谢小历老师的悉心教导,学生感激不尽。”云星眠的话也说得咬牙切齿。
历寒尽优雅地与他碰了碰杯:“客气。”
事实证明云星眠在酒量方面确实不如他老爸,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杯红酒下去,他的眼神已经有些迷蒙。
尚银素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直接把酒杯给他收了,换成了果汁儿。
云少华却还处在兴奋之中,就像是已经透过这次考试看到了儿子清华北大发来的录取通知书。
“这次考试还是寒尽功不可没,就他这种教学成果,比那些号称名校名师的一对一辅导都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云少华端着酒杯,“我跟银素商量过了,以后再给寒尽加点时薪,并且,只要成绩有进步,不管进步多少,咱们就有奖金,好不好?”
历景州听了这话,立即停下筷子:“这怎么行?本来你们给他的钱就够多了,他跟眠眠是同学,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要我说,他现在的钱都不该收!”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说的应该都是心声。
“历老师,您这还是教我们那时候的老思想!”看来尚银素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甚至已经想好了对策,“你不能因为他们还未成年,就忽略他们的劳动价值。就寒尽这教学成果,放到哪儿不都得被人抢着要,我们这属于近水楼台,还算是占了大便宜了,总不能因为他们是同学就不把寒尽的付出当回事儿吧?这不是耍流氓吗?”
历景州的酒量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刚才被云少华灌了一通,脑子早已经是晕乎乎的,听见尚银素这番话,他的想法也被带跑偏了,对着云少华问:“是吗?是银素说的这回事吗?”
云少华可不得向着自己老婆:“对对对,就这回事,再说现在寒尽不也十七八了?他得比眠眠大一点吧?”
一直埋头吃饭的云星眠抬起迷蒙的醉眼:“他上学晚,比我大一岁!29了!”
历寒尽往他嘴里塞了块大大的藕盒,把他的嘴巴塞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