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卖双头莲的老妪睁大了眼:春明,你升官啦?
纪春明又羞窘,又带几分不能掩饰的得意,手舞足蹈地解释。一见到他,靳岄顿觉胸口许多郁气暂时消散,不禁随那老妪一起笑。老妪贺纪春明升任刑部尚书,送了他几枝双头莲。这双头莲是梁京七夕的常见之物,农人在田里采摘未开的荷苞,用细草绳或篾片相连,做成并蒂莲花的样子,极受欢迎。
纪春明抱着一大簇莲花,引来路上熟人掩嘴轻笑。书生面皮薄得像纸,他扭头慌忙把双头莲都塞到靳岄怀里。
陈霜在街上买了两对憨态可掬的磨喝乐,一对赠给靳岄,一对自己留着。他接过靳岄怀中还带着露水的半开莲花:大司寇买双头莲是要给谁?卫少卿么?
纪春明脸色有些变化,挠了挠头:买回家看看而已。
三人在街上边走边看。梁京七夕街头热闹非凡,卖磨喝乐这种土塑小佛的,卖黄蜡鸳鸯的,卖谷板、果食将军、种生的,应有尽有。红菱也上了市集,白胖甜润,和木瓜、金桃、梨子、甜瓜摆在一块儿。陈霜砍价厉害,长得俊俏加上又有一张甜嘴,那卖果儿瓜儿的大姐被逗得花枝乱颤,无端送他许多东西。
靳岄和纪春明在一旁吃荔枝膏,陈霜回来时正巧看见靳岄竖起耳朵听旁边人聊天。那几个人说的是常律寺少卿卫岩和礼部尚书二女儿成亲的事情,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纪春明脸色不好看,但靳岄在此不好也拂袖而去,只得默默地坐立不安。
靳岄起身道:这荔枝膏味道不好,走罢。
说完牵着纪春明离开,把各种话声远远抛在后头。他与陈霜一直将纪春明送回家,纪春明一路上与靳岄聊了许多梁京发生的事情。
卫岩的婚事自不必说,但朝中最大的事情,是仁正帝几次三番晕厥,如今还无法上朝。
纪春明升任刑部尚书,仁正帝的病情至少六部的大人都是清楚的。他身体每况愈下,众人心中都有惴惴之感。大瑀太子过世之后,嗣位空悬,几乎朝中所有人都认为岑融是最佳人选,可是仁正帝却迟迟不肯下旨册封。
而最近一次晕厥后,仁正帝醒来时,明明看见了眼前的岑融和惠妃,他抓住岑融双手,喊的却是煅儿。
很快,有英骑快马加鞭,从梁京出发前往封狐城。据传是仁正帝思念五皇子岑煅,迫不及待要见他一面。
朝中风云突变,人人都觉察出岑融的太子之位可能有变。此时恰逢西北军军报传来,岑煅与亲随孤身深入金羌,与喜将军当面对峙后全身而退,并带回了白雀关之外的金羌地图。尚在病榻的仁正帝又欣喜又激动:此子有我当年风范!
而此时南方边防军又有报告:南境异动,广仁王宋怀章正在调兵镇压。
靳岄很是吃惊。他现在总算明白岑融当时为何不肯开沐河泄洪道。广仁王此时正在南境为岑融争先,他不可能让大水淹了广仁王的土地。
只要南境仍是广仁王镇守,岑融就有极大依恃。靳岄道,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岑煅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边说边走,转眼已经到了纪春明家铺子门口。瑶二姐正在门口浇花,看到靳岄和陈霜立刻欢喜起来:听说沈水被淹了,我同春明是日夜担心,幸好你们没事。
靳岄把双头莲交给纪春明,纪春明却转赠了他一枝。并蒂莲开,鸾缘便来。纪春明说,今儿七夕,回家用水浸着,夜间便开了。
陈霜把刚买的红菱与自己那对磨喝乐赠给瑶二姐,瑶二姐又惊又喜:怎的连我也有?
二姐这样人品相貌,今日没人赠礼?陈霜装作吃惊,早知道便把整条茵容街搬过来送你。
他送便随手送了,也没有别的意思,加上常跟岳莲楼在一块儿,学足岳莲楼嘴上本事,一番话把瑶二姐逗得眼睛发亮。等到当夜瑶二姐打扮一新来邀陈霜出门看灯,陈霜结结实实愣住。
仆人来报:陈霜跟个漂亮姐儿在门口说话,居然手足无措,抓耳挠头。
靳岄当即兴冲冲出门看热闹,见到一身新衣的瑶二姐时,不禁微微一愣。二姐,你真好看。他由衷赞叹,梁京城里像你这样美的姑娘,翻遍全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陈霜扭头看靳岄,眼神里藏着一句话:你也跟岳莲楼学了这本事?
靳岄:陈霜若是不去,我同你去。
瑶二姐微微侧头,用一把精巧团扇掩着嘴巴,头上珠翠钗环随她的轻笑颤动:你也很好。可我今日只想约陈霜。她直视陈霜,毫不畏怯又问一遍:邀你看灯,去是不去?
陈霜又看靳岄,是向他求救的意思。
靳岄:想去就去吧,别担心我。灯爷一会儿要来给我送《侠义事录》最新一卷,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来着。
陈霜:我不是这个意思。
靳岄:噢。也不必买什么东西给我,你们玩得开心就成。他往陈霜肩上一推,陈霜两步跳下台阶,站到瑶二姐面前。瑶二姐叹气道:不去就算了,我丢脸也不是头一回。
陈霜忙道:没有没有,不是不去。我回去准备准备。
看着他跑进府内,瑶二姐和靳岄相对偷笑。等陈霜出来,靳岄和瑶二姐都吃了一惊:他竟然换了一身衣裳。平时陈霜穿着打扮十分简朴,今夜换了新装,俨然一位翩然青年。靳岄忍不住大笑:妙哇!
陈霜和瑶二姐并肩走远,靳岄乐滋滋靠在门边目送。沈灯来的时候正瞧见他和几位举着荷叶的小孩说话。
得知陈霜竟然和姑娘出了门,沈灯大吃一惊:这可太稀罕。
陈霜在明夜堂少说也呆了十年,就没有过一两个心上人?靳岄问。
据沈灯所说,陈霜相貌出众,脾气性格特别好,明夜堂里喜欢他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男的女的都有,主动示好暗中表白的自然也不少。陈霜圆滑灵活,不惹人讨厌,这种事情遇多了,偶尔也会同别人出去行街吃酒,可始终没见他与谁有过什么密切往来。
他没跟你说过他以前的事情?沈灯问。
靳岄:说过的。他是琼周人士,和母亲渡海来大瑀。
沈灯:那他母亲现在何处?渡海来到大瑀后发生的事情,他没说过?
靳岄不禁愣住:我以为他来到大瑀便加入了明夜堂。
沈灯微微一笑:没那么快,中间至少隔了六七年。他若想说,会告诉你的。
靳岄隐隐想起以前的事情:他和我有什么渊源?
沈灯:他和你的渊源跟这梁京城有关。我不能再说了,你且等着吧,陈霜这孩子善于藏事情,但他是个好孩子,比你熟知的岳莲楼、阮不奇都好得很。
沈灯带来的不止《侠义事录》的最新一卷,还有一些他平时写的薄书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南境的蛊人,若海的鲸舟,芙蓉谷内千年不凋的芙蓉花,仙门峡谷内白气滚滚的神秘山洞,等等等等。
靳岄钦佩沈灯的游历和见识,沈灯笑道:都是年轻时去过的地方。出门才知天下大,江湖人吃四方饭睡八荒床,即便这样也有人力不能及之处。等明夜堂的事情没那么多,岳莲楼阮不奇这两位能发挥阴阳二狩用处,我还要再出门去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