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莲楼:你方才划船找我时,我偷偷跟在后面瞧你来着。见到这莲蓬新鲜,随手摘了。你尝尝?种在高处,没被这些泥水淹过。
他剥了一颗又一颗,扔进嘴巴里,吃得津津有味。章漠实在不知说他什么好。想跟岳莲楼正经说些话时,他总是会插科打诨,把正经事情一语带过。
以后别那样了。章漠说,即便你有想问的事情,也不能这样折辱他人。
岳莲楼一声不吭。
你平时怎么做事,我从来不过问。不是因我不想问,或是懒得去管你,而是我知道,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秤,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很清楚。章漠看着他,莲楼,我很信你。
岳莲楼:知道了。
他又扔了颗莲子入口,继续不吭声。
我以后不说那样的话了。章漠又开口。
岳莲楼:什么话?
章漠:让你离开明夜堂的话。
岳莲楼: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呆在明夜堂。北戎回心院挺好玩,梁京鸡儿巷也适合我。江湖上能容我岳莲楼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不止明夜堂一处。
章漠:我知道,你留在明夜堂是为了
岳莲楼等他下一句话。
为了报恩。章漠说,父亲把你从乱葬岗捡回来,你欠明夜堂一条命。
岳莲楼:哦。说完低头继续抠莲子。
章漠:
这次争执实实在在让岳莲楼伤了心,章漠知道这人动怒之后着实不好哄,犹豫再三,拉住岳莲楼的胳膊,凑过去飞快碰了碰他的唇角。
岳莲楼脸上霎时蹦出一个实在压抑不住的笑,但很快又被他按了下去:堂主不要轻薄我,这不是君子所为。
因为明夜堂有我。章漠小声道,因为你心里放着我。
岳莲楼立刻扔了手上莲蓬,用颇大力道擒住章漠肩膀吻他。章漠提醒他似乎有人,岳莲楼恶狠狠地回:让他看。看完我杀了他。
水面星光霎时被微风吹碎。岳莲楼亲够了,头搭在章漠肩膀上,小声道:你怎能不要我?我这项圈是你给我做的,你说我是你的岳莲楼,一生都是,你不能毁约。
他颈上那金子打造的项圈色泽光润,垂扣一枚红玉,无论红玉还是项圈,都像是嵌在岳莲楼皮肤上似的,微微陷入其中。章漠抚摸那项圈,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
项圈是新的,项圈之下的疤痕却是旧的。
岳莲楼颈上有一圈极深的伤疤,谁都能看出,那是曾被人狠狠勒过脖子而留下的伤痕。勒他脖子的东西不是草绳,而是粗糙生刺的铁丝,伤口血肉模糊,狰狞可怖。后来伤好了,却因为药物缘故,伤疤永远不消。它像一个项圈,永恒铭刻在岳莲楼身上,又因为在脖子上,是他漂亮躯体上至为显眼之处。
少年时岳莲楼常用衣物遮盖,他并不喜欢这道疤痕。章漠身为江湖人,起初并不理解。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道伤疤,就如自己身上也有伤疤一样,那并不能说明什么。
而在岳莲楼看来,伤疤却一直在提醒他:他曾被人戕害、遗弃,尸体一样扔在暴雨的乱葬岗里。
于是章漠遍寻天下金匠,为他打造了这样一个项圈。
项圈上的红玉极为珍贵,是章漠母亲留给他的一枚红玉指环上的。母亲让章漠把指环赠给未来的妻子,章漠将那枚红玉扣下,把指环融了,全部给了岳莲楼。
明夜堂里最看不惯岳莲楼做派的是沈灯和阮不奇。两人一见岳莲楼敞开衣袍乱跑便立刻皱眉,阮不奇说不过岳莲楼那条舌头,总是抄起武器便打,沈灯懒得和岳莲楼费口舌功夫,只规劝章漠。章漠印象里不止一次听沈灯语气沉重地劝说:堂主,你太宠岳莲楼了。
章漠心想,有些偏爱,但不算夸张吧。
他的辩白总会换来沈灯一声长叹。
章漠自然知道岳莲楼为何喜欢袒胸,他不是浪荡无端,只是总忍不住要跟人展示颈上金圈罢了。仿佛那是一个证明,证明他被人惦记着,被人喜欢着。而且,那是章漠给他的。
两人在修心堂顶上痴缠良久,岳莲楼突发奇想:咱们还没在这幕天席地之处那个什么过。
章漠脸色一变:你敢?
岳莲楼笑道:敢。
话音刚落,一枚飞镖袭来,有人气急败坏踏水而来。岳莲楼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到脑后,拔出那枚飞镖时陈霜也恰好抵达。
陈霜怒道:你刚要对堂主做什么?!
堂主,我现在立刻杀了他吧。岳莲楼对章漠说,陈霜坏得很,平时不声不响,专爱看别人做那事,无耻至极。
陈霜见俩人站在一起,又说:别碰堂主!说完低头,发现是章漠牵着岳莲楼的手,登时尴尬极了,左右乱望,挠头不止。
陈霜是带着靳岄一起回来的。他做了两张木筏子,分别载着靳岄、夏侯信返回仙门。夏侯信等人已经先行前往游君山所在之处,看城内百姓安置情况,陈霜听明夜堂的人说章漠去找岳莲楼,便和靳岄一同出来寻这两人。
靳岄划着筏子靠近,笑道:和好了么?
有别人在场,章漠又恢复成了端整冷淡的明夜堂堂主。他跨上靳岄的筏子,和靳岄说话去了。岳莲楼从水里捡起自己方才丢的莲蓬给陈霜。陈霜吃了两颗,皱眉道:怎么一股泥味儿?
说明新鲜。岳莲楼伸了个懒腰。陈霜这才发现他胸前和耳上划伤,心中微惊。明夜堂的独门内功化春六变,岳莲楼已是个中高手,即便如此也不免受伤,他想起当日所见的滚滚浪涛,心有余悸。
岳莲楼见他发愣,直接拎着陈霜跳上靳岄的筏子。筏子吃不住四个人的重量,开始往下沉。章漠浓眉一蹙:岳莲楼!
岳莲楼松了陈霜,换作抱起章漠,踏水而行,落回章漠原本划的那艘船上。
靳岄不禁赞叹:好漂亮的轻身功夫。
岳莲楼根本不用木桨划船,他一手揽着章漠的腰,低头和章漠说话,船居然缓缓划破水面往前行驶。
靳岄十分羡慕,不禁想到贺兰砜晕船、不通水性,而且也没有此等高深内功,心中不免遗憾。他转头看陈霜。陈霜:对不住,这是曳步莲的功力,我还练不到。
两人只得慢慢划船,跟在章漠和岳莲楼之后往前去。
忙乱一夜,次日仍是酷辣的大太阳。水往下退了一点儿,整座仙门依旧如同蒸笼,清理水面杂物的壮年大汉们无不汗流浃背,一日下来,几乎个个被晒得脱皮。
夏侯信愁得头发又白了几分。他只在面对靳岄时会流露忧虑之心:城中生还者有数万人,死伤近万。仙门此次受创颇重,但如今更让我忧心的是,我们没有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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