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临近中午,他们还是听见了远处崩山裂地的震响。
夏侯信脸庞一白:开闸了。
章漠、陈霜与夏侯信随从不敢拖延,立刻护送马匹与靳岄、夏侯信往高处去。众人沿湿滑泥泞的山道攀上山腰,便见早已泛滥至河岸的沈水忽然剧烈涌动。上游洪水如万马千军,奔腾而来,摧枯拉朽般吞噬了沿岸的树木和土地。不过眨眼一瞬,方才还骑马跑过的道路全成了汪洋,而大浪还在一股接一股地涌来,耳闻目见,全是浑浊黄水、滔天巨浪。
章漠脸色大变,陈霜忽然又道:岳莲楼会水,但水性似乎不太好?
是。章漠回头对靳岄道,小将军,我
我知道了,你走吧。靳岄忙道。
章漠点点头,施展起化春六变的内力,飘然如一片羽毛,掠过密密丛丛的树梢往仙门奔去,眨眼便不见了。
夏侯信独自站在一旁,怔怔望着不复往日的沈水。他双眼含泪,颓然一叹,跌坐在地。
***
你这性子,一定讨岳莲楼中意。
贺兰砜与岑煅缩在山石背后,正分享一块肉干。
此处是金羌境内的勃兰湖畔,位于白雀关外,是越过边线后见到的第一个大湖。
贺兰砜带着巴隆格尔、远桑,配合岑煅及宁元成,伪装成商客离开封狐城已有数日。五人一路疾行,多得巴隆格尔带路,终于顺利进入了金羌境内。
这夜天高月朗,一行人抵达勃兰湖便就地宿营。岑煅很惊讶:他看见勃兰湖湖岸周围竟然有七八队与他们打扮类似的商客扎营,人们烧起一丛篝火,幕天席地地喝酒唱歌,说的尽是他听不懂的话。
这段时间大瑀和金羌停战,所以行商人又活动了起来。巴隆格尔磕磕巴巴地解释,你们两位军爷从梁京来的,不熟悉边境情况。实际在北戎边线也一样,只要不打仗,北戎商客和大瑀商客立刻就会相互来往。我们小时候住在烨台,离边线最近。只要看到大瑀行商骑着马儿、风驼来卖货,我们就知道,太好了,不必打仗,咱们能吃上糖,也能买到大瑀的好布缝衣裳。我们烨台的好皮子、好肉干,也能卖给大瑀人,让你们大瑀人开开眼。
贺兰砜点头,证实巴隆格尔的话。
那些都是金羌人么?岑煅又问。
看衣服不像。巴隆格尔眯眼观察,都杂着坐呗,吃呗,讲故事呗。你和这位军爷穿着金羌人衣裳,别人也认不出你身份。咱这五人里头,唯有贺兰砜的眼睛骗不了人。
宁元成嘀咕:你这把胡子和那没头发的大姐,也骗不了人。
远桑冷冷瞥他,宁元成迅速抬头,装作数星星。
贺兰砜正跟岑煅说靳岄在北戎的事情。两人因有靳岄这份联系,一开始就很快熟络,又因为脾气性格十分相投,没几日竟然如同挚友一般,出入赶路都要在一块儿。岑煅和忠昭将军是差了辈分的好友,常去靳府找靳明照说话谈天,偶尔也能看见岑静书带着一双儿女在院中玩耍。靳岄怕生,跟他又没说过几句话,除了喊一句五皇子表哥之外,两人并不亲近。
而且当时靳岄和我三哥关系好,三哥跟我不大对付,我就不好同他来往。岑煅说,靳岄小时候真是可爱得紧,我的兄弟姐妹都中意逗他。
贺兰砜哼地一笑:他和岑融关系好么?岑融怎么还烧了他喜欢的那株茶花。
岑煅惊讶:他连这个都跟你说?
贺兰砜心头有几分得意,几分骄傲,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想跟岑煅分享他与靳岄情意的冲动。但他大嚼一口肉干:我们自然是很好的。
那株茶花被烧,虽然和靳岄有关,但实际上错不在他。岑煅道,那茶花实际来自南境,是一株很老很老的花树。亲手在宫中种下它的人,是靳岄的外婆。
贺兰砜惊得差点没抓稳肉干:就是那个特别美,但是死得很早的妃子?
对。她死后,是顺义帝姬在照顾那茶花。后来帝姬离宫,我母亲喜爱那株花树,便日日前去照顾。茶花在梁京不好种,我母亲不敢随便移植,时不时去看看,松土施肥而已。三哥会烧了那茶花,只不过是因为爹爹在宴上夸了我母亲一句,说她头上簪的茶花浓艳漂亮。
贺兰砜明白了:其实是岑融阿妈不喜欢你阿妈,他不过帮自己阿妈罢了。
岑煅:都过去了。
贺兰砜吃完肉干,不知想了些什么,笑道:靳岄为何不中意你们大瑀皇宫,我算是懂了。
岑煅对明夜堂的故事十分感兴趣,贺兰砜还想再问靳岄的事情,只得耐心与他说完岳莲楼和章漠,又开始说陈霜与阮不奇。远桑也坐一旁听,巴隆格尔则跟宁元成就着火光细说路线。
众人各有各谈,兴致正浓时,远桑忽然抬头望向身后石壁。他们宿营的地方十分隐蔽安全,背靠山石,面朝勃兰湖。随她的目光看去,岑煅吃了一惊:石壁上正有一块黑褐色石头,滑动一般从上而下,飞快爬落。
快到地面时,那石头弹了起来,正好落在贺兰砜面前。
我说呢,大老远就听见有人说我坏话,原来是你这狼崽子。那竟是一位声音清脆的少女,我怎么教坏卓卓了?女孩子不学点儿骂人的话,怎么在这世上混?
贺兰砜:
他转头对岑煅说:这位就是我刚才所说,把我小妹教成大瑀混子的,阴狩阮不奇。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剧透吧:靳岄和贺兰砜两端的线最后会汇集在一个点上(或者说一个人物身上),贺兰砜是带着靳岄最渴望的消息来见他的,在八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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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这个文里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诗词,有的是我从前人诗歌里拈来的,有的是自己写的。自己写的诗里头有些自我感觉还不错,什么风波袭江渚,天地一色秋(说列星江的),什么万户澿灯影,寒月照人青(说碧山城夜景的),不管格律如何,至少看起来是那个样子对伐。
定山堰这诗歌也是俺写的,写得不太好。所以我给它加了以下这个设定:
游隶城官衙这面墙上的诗歌,是仁正帝年轻时南游亲笔所题。彼时他还是太子,第一次见到浩浩荡荡的定山堰,实在诗兴大发,大笔一挥,便在画家郎介子的《浮舟定山堰》壁画上写了一首诗。
郎介子看到他那首不怎么样的诗和不怎么样的字,气得呕血,天天跑官衙门口撒泼打滚要铲掉那四行字,说太丑、太臭,侮辱了自己的一幅好壁画。
撒泼三年后,仁正帝登基。
郎介子态度大变,见到个人便唠叨当今圣上曾在我画上亲笔题诗,字字珠玑,笔笔有骨,是老朽莫大荣耀。于是游隶城的人又称郎介子为郎唠。郎介子年纪大,耳背,以为街上都喊他郎老,开心得又呕了一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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