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挑起了眉头:“赵青,林澈,万长峰?怎么,都是你的好友?”
实际上,初代女皇凤媚在位期间太短,才短短十五载。这十五年里,她除了在铲除萧氏皇族的旧势力,大半的精力都用在稳定凰临的政权。至于人才选拔,没等到她大展手脚,女皇便重病去了。如今沿用的自然是前朝的旧制,九品中正制和察举制并行。
“并非,臣只是替陛下惋惜。臣素来知陛下爱美心切,”南宫尔雅嗓音冷淡,不自觉地高傲道,“但一些有识之士,真正有才学之人。臣恳在此请陛下莫要染指。国之栋梁,雌伏于人身下供人玩乐,实非强国之兆,也实非明君之举。”
丸子笑了:“怎么,他们难道在朕的后宫里不成?”
南宫尔雅点了点头:“三日前将将被送进储秀宫,正在那十八位其中。”
丸子一愣,倒是没想起这个。
她眨了眨眼睛,胳膊肘半倚在软榻的扶手上皱起了眉,尽力搜罗脑海中的记忆。但是须臾,并没有任何迹象。虽说她确实继承了凤九天的记忆,但显然凤九天也不是什么都记得,至少这十八位‘美人’丸子是一点没想起来。
南宫尔雅一看她皱眉苦思的模样,知她早已忘了这事儿。顿时就怒了,他指着丸子的鼻子便激动道:“陛下金口玉言,无心一句便能断人生死。若是这‘美人儿’并非如意向中那般得陛下的心意,陛下当初何必命人非押进宫中不可?”
丸子被他手指的心烦。她确实是不记得,但她也非常讨厌被人指着鼻子叱骂。这南宫家的父子俩以为她是谁?一个他们南宫家男人可随便斥责的无知妇孺么?怎么父子俩一个两个都敢指着她鼻子说话?
“朕做什么难道需要征得你的同意?南宫尔雅,朕希望你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丸子说翻脸就翻脸,喜怒无常的暴.虐女皇人设炒得稳稳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凰临都是朕的!朕做什么,容得你来说三道四?”
她嘭地一下将杯盏搁置在桌上,南宫尔雅猝不及防吓一跳。
往日无耻女皇虽对他不亲近,但看在南宫家的份上,从未对他翻脸过。丸子骤然翻脸,叫他很有些始料未及。
他愣了一下,立即起身在丸子的脚边跪下:“陛下息怒。”
丸子冷冷瞥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沧月在门边听着里头的动静。见丸子忽然怒气冲冲出来,立即就跟上去。
丸子大步走出坤宁宫,所到之处坤宁宫的宫人就跪了一地。沧月小碎步跟的吃力,不知里头说了什么叫主子这般生气,他一面追一面就在瞄丸子的脸色。
见她走着走着,脸色奇奇怪怪的分不清喜怒。情急之下,他就提议去鹿鸣宫坐坐:“陛下?陛下!若是心烦,不若去听沈公子宫里坐坐,先前,陛下不还夸赞沈公子的琴音令人忘忧?奴婢听闻沈公子近来又谱了一曲新曲子。”
丸子没说话,沧月又道:“若是不想听曲,去凤栖阁坐坐也行。听闻方公子近来在练剑舞。陛下不总是夸赞方公子一柄好腰?听不得曲子,看看剑舞也可松散松散。”
丸子:“……”
“剑舞不行,凌香阁的苏公子,陛下也赞过他玉骨天成。”沧月小嘴儿跟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歇,“素芳殿的倪公子?华清宫的百里小侯爷?望舒斋的长孙公子?不然雨花榭的大小何公子……”
得亏他记性好,嘴皮子快,丸子脑子里浮现的人脸都跟不上他的嘴。
丸子:“……”特么她的后宫到底多少人。
关于这个问题,丸子决定先放一边。脑子里涌动的脸化成一团,估计没个一两百也至少有五六十。她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何况她根本就没生气:“回吧。”
这会儿天色已经全黑了。
一到夜里,夜凉如冰。虽说已经是正月里了,但看这天色,似乎又要下雪。丸子回到未央宫时寒风忽至。宫人们跪迎她进来,立即伺候她去梳洗。
不过进了净室,池边又跪了两个体态优雅的赤身美少年。
丸子忙了一天实在没心情,不管这两个面红耳赤地伺候完她梳洗后那蠢蠢欲动的小眼神,直接将人给赶了出去。沧月对此有些无措,但丸子倒到榻上便沉沉地睡过去。
次日五更天,沧月才在帷幔外打盹儿,丸子便自己起身出来。
沧月吓一跳,有些不可思议:“陛下?您这是?”
“传水,替朕更衣。”丸子丢下这一句,转身便去了净室。
沧月意识到自家主子这是要去早朝,立即惊恐地领着一群人进去伺候。
丸子昨日让相国‘卧病’,今日果然没有看见他。高台之下,朝臣们对准时准点出现在太和殿上正襟危坐的女皇感到不可思议,大惊之下都有些沉默。丸子冷眼看着他们面面相觑都低下头去,竟无一人上前启奏。
沉默许久之后,丸子笑了:“都无本可奏?”
底下还是安静。
丸子点点头后,开始亲自点名:“户部何在?”
才一点名,户部尚书户部侍郎三人面面相觑之后,不知这女皇又在折腾什么把戏。三人执玉笏颇有些莫名地从人群中站出来:“臣等在。”
“朕问你们,坊间一斗米多少钱?一斗黍多少钱?一斗糠又是多少钱?”丸子的声音冷而淡地从高座之上飘下来,落地有声。
三人心中骤然一凛,眼睛仓促之中都瞪大了,显然是被问到了。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慌乱。本就是掌管一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朝臣的俸禄,粮饷,一国之生存大计,还不曾被问到坊间斗米价值。突然被问及,一时间谁也没答话。
“朕问你们话呢,回答朕!”
户部尚书众目睽睽之下,模糊地说了一个数值:“三两一斗米,一两三钱一斗黍,糠七钱。”
丸子没说话,将三人晾在一边,转而又问起了工部:“工部何在?”
才有过前车之鉴,工部三人走出来脸色已有些惴惴。丸子侧靠在龙椅的扶手上,那双淡漠的眸子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深浅,一时间众人惊觉,这荒淫无知的女皇,竟然谁也摸不准她的套路。丸子又问:“这骊山行宫的建造,用的什么木头?”
“回陛下,”问得是这事,工部尚书松了口气,镇定回道:“回陛下,都用的金丝楠木。”
丸子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工部三人见她点头,心里已经是镇定了。
正当几人想着她这会儿也该消停,问其他人,就听丸子忽然又指着工部左侍郎岳贤开口:“朕问你,坊间采买金丝楠木价值几何?批量采买又是价值几何?樟木,梓木,椆木等价值各几何?一桩别庄建成耗费多少木料?人工又怎么算?物损又是几何?”
那被丸子提问的左侍郎猝不及防之下,脑子糊成一团。额头冷汗狂飙,支支吾吾地根本就答不上来。
丸子将目光移向工部其他两位,工部尚书凌志楠脸乍青乍红的。冷冷瞪了一眼左侍郎,刚想站出来回话,丸子冷眼一扫他:“朕问得是他。”
凌志楠呼吸一窒,低下头去。
那左侍郎挣扎了半天,惊恐之下膝盖发软往地上一磕:“陛下恕罪。”
丸子移开视线,目光又落到人群。这时候沉默的朝臣们再没了漫不经心的模样,一个个头恨不得缩进衣领里去,叫丸子看不见他。
丸子心中冷笑,上课点名回答问题的魔咒,没人能逃脱的了。随着她目光一寸一寸移动,所到之处人脸都白了。丸子却好似做游戏一般又回到户部这里。她忽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户部三人。
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似笑非笑:“朕正月十五刚去过坊间。京城城南的米铺,朕闲来无事都转悠了一圈。你们猜怎么着?”
户部三人本就心中惴惴,丸子却没放过他们,看着他们吐出了精准的数字:“普通一斗米五钱,黍两钱,糠一文。”
她说完这一句,户部三人与工部左侍郎一起,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
丸子却又看向了户部尚书胡宽:“闵州干旱的详情朕姑且不问。朕就问你,闵州一共多少户人口?干旱几个县?饿殍遍野四个字,确切死了多少人?需要国库拨款一万九千七百万两白银?”
胡宽没想到她能精准到这个地步,一口气没上来,当下软瘫在地。
第52章恋爱脑暴.虐女皇(4)
第四只恶毒女配
“胡爱卿,闵州旱灾的详情,朕希望三日后你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丸子裙摆上的五爪金龙仿佛能冲破禁制飞出来,“若是不能,朕会质疑你的能力。”
丸子这一句,不亚于一句重锤砸在懒散的朝臣每个人的心中。太和殿一度陷入死寂,人人自危。偌大的太和殿,安静得仿佛只有呼吸的声音。高台之上,只剩下丸子一人走动的声音。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每一步仿佛踩在人心上。
所有人都低下了脑袋,生怕被丸子单拎出来当众处以极刑。今日所有遭遇,于这群自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大于天的文臣来说,今日丸子所举不亚于极刑。
丸子踱了几个来回,目光投向跪在地上汗流不止工部左侍郎又笑了。
谁也不知她在笑什么,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今日之前,朝臣们无论谁也不曾将这个荒淫无度的女皇放在眼中。今日之后,丸子似笑非笑的神情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阴影。不过那又如何,谁在乎他们想什么。
丸子一甩广袖又重新走上龙椅坐下:“有事启奏,无本退朝。”
安静许久,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御史大夫吴鹏缓缓站了出来。他手执玉笏小碎步行至殿前,躬身一礼朗声道:“臣有本启奏。”
因启奏突然,他并未呈上奏折,只口头上奏道:“臣参奏。户部右侍郎姜涛公然违背凰临律令,携邱成志中郎将人等十六人狎妓,致四死二十三残。还请陛下彻查。”
凰临自初代女皇凤媚登基以来,严禁官员狎妓宿娼。便是因犯案投入贱籍的官妓,也不过以官妓歌舞佐酒,不得私侍枕席。如有违令者,徒十年。便只是私妓,如有强行狎妓者,徒二年,并处以八十大板。自此十年以内不得升迁。
御使大夫吴鹏这一参奏,不亚于断人仕途。腿软脚软的户部右侍郎姜涛立即爬起来怒道:“荒谬!陛下,臣不曾有违此令。这是欲加之罪!”
“老臣敢奏,自然是证据确凿。”
姜涛还要再辩,丸子手一挥,两个侍卫立即冲进来捂住姜涛的嘴。她手肘撑着龙椅的扶手,身子偏向一边。堂堂一国之君,坐姿慵懒且极不庄重。但下首任何一个人,此时谁也不敢质疑她的坐姿:“大理寺卿何在?彻查此案。”
底下大理寺丞极不情愿地站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应诺。
有一人开头,后面的人便硬着头皮也得跟上。不过鉴于近日丸子气晕相国之事引起众怒,近日上朝之人谁也不曾正式写过奏章。便是上呈奏章,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丸子一一听完,并未再口吐任何惊人之语。只在退朝之时,命六部尚书留下。
六部尚书面面相觑,不知女皇葫芦里卖什么药。心中有鬼的,脸色已经不好看。心中没鬼的,也弄不清这女皇的心思。六个人各怀鬼胎地随宫人去御书房议事。
相国不在,这还是头一回相国不在的情况下,六人直面女皇。
丸子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但依旧是玄底绣五爪金龙。凰临王朝以玄为尊,紫金为次,颜色越接近黑地位越尊崇。换言之,整个凰临除了帝后能穿玄色,任何人都不可。不过此事姑且不提,丸子对他们奏请的税负改革非常有意见。
六人等候片刻,丸子一到便将税负改制的奏章丢下去。
事实上,凰临的税负制度也沿用了前朝,有些类似于租庸调法。
即每丁年交纳租米二石;调随乡土所出,年交纳绢(或绫、)二丈,绵三两;不产绵,即纳布二丈五尺,麻三斤。每丁年服徭役二十日;如无徭役,则纳绢或布替代,一日折合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若官府额外加役,加二十五日,免调;加役三十天,租调全免。年额外加役者,不得超过过三十日。
如今改制以后,赋税税率上并未减轻,却是在原本基础上加征一期。分春秋,各征一期。还美其名曰,两税法。
六人看完不明所以地窥着丸子的神情,然而丸子的神情根本看不出深浅。他们素来知丸子阴晴不定,生怕不小心触了虎须,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可是觉得何处不妥?”
“加征一期,”丸子换了个姿势,“谁提出了如此杰出的提议?”
六部尚书一把年纪了,心口仿佛揣了只兔子,蹦蹦跳个不停。不可否认,凤九天沉溺美色不问世事,他们一度以为这就是个草包。甚至不止朝臣,整个朝野内外,谁也不曾想过酒囊饭袋的女皇对一切心知肚明,信手拈来。
凌志楠有些激动,他反对这个‘两税法’已然很久了。从户部吏部共同草拟出来,他便一直反对。奈何六部尚书争执不下,相国却偏向于采纳。
他站出来,顾不得文人斯文地当即骂道:“一些吃相极其难看的世家大夫联手绞尽脑汁提出的杰出改革。陛下,恕臣无礼,老臣,绝不赞成税法改制。凰临建朝不过十五年,百姓才将将从战乱中缓过气来。老臣以为,休养生息方为长久之道。不仅不能加征一期,老臣以为,即便是改革,也应当在原本税负基础上,调减税负。”
礼部尚书扶着山羊胡,蹒跚地走出来:“老臣也以为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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