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妤同往外看了一眼,引起少数人的注目。他们本就悄悄观察着她,她一转头,他们也跟着转头。
晚自习就快要开始,班内越来越静,所有的声音都低下去,上课铃声就在这诡异的安静中响起。
不过上课并不能阻止学生们八卦的心思,托网络发达的福,仅仅一节课的时间同届高三全都知道蒋妤同回来了。
有人觉得名字耳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就拉着旁边人问:“谁?这谁来着?”
蒋妤同这三个字在清一消失了三个月,再加上三个月的暑假,算起来竟有整整半年,淡忘也正常。
冲在吃瓜第一线的人会轻蔑道:“高三的晏朗!晏朗知道吧!”
“哦哦,知道。”
“蒋妤同!晏朗他女朋友!”
“啊?!”那人发出惊叫,被知晓事情的人拉着分享八卦。
就这样,跟王海洲了解情况的过程一样。消息经过一个人传了一圈人,再经过一圈人传遍整个班,当年的事情又被扒出来说了无数遍。
“啧。那她真够婊的。”
“谁说不是?蒋妤同没有婊的脸,却有婊的命。”说话的女生一脸不屑,眼里却藏不住嫉妒。
旁边的女生看了一眼表,提议道:“还有五分钟上课,我们去看看?”
“别!晏朗在呢!”另一个女生赶紧打断她,想起前年的场景还有些后怕,酸溜溜地说:“他可护蒋妤同了!私下里说说就行了,别去招她!”
她们可不想被请家长!
前年那个伸手去拉窗户的女生以校园欺凌的名头被请了家长。清一虽然轻规矩,可极其重视这种恶□□件。
当天请家长,当天道歉。比起它,早恋那都不算事。
有老师听说后抱着看戏的心态去试探林老师,想看看她知道自己儿子早恋是个什么表情,更何况早恋对象还是她的得意门生。
跟林老师同办公室的老师没少听她夸蒋妤同,今天的作文拿了什么什么奖,明天的语文又考出了多高多高的分。夸得蒋妤同比晏朗更像她亲孩子。
有个老师挑头问,在场的老师也纷纷跟着开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林老师脸色不变,坦然表明自己早就知道了。
“远的不说,我看蒋妤同在上周月考里数学进步了十几分,是吧王老师?”林老师率先开口。
王老师:“是是。是比以前高。”
“有晏朗带她学习,这不好吗?”
众老师:好是好,但问题不在成绩,在他俩早恋啊!
他们想说话,一见林老师执意护犊子的强势态度又缩回头。
“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看着就行。晏朗有分寸。”林老师一锤定音,话题就此over。
他们一个副校长,一个语文组长,既是老师也是父母。他俩都默认了,看戏的老师们也只能悻悻败下阵来。
清一规定晚自习不许上课,安排老师轮流巡查,每个班的班主任可以选择坐班或者不坐班。
晏朗的班主任就很少来,两年多看晚自习的次数屈指可数。
课间休息时,因为她的存在,整个班都处于一个微妙的环境中。蒋妤同没那个心思管,一心做着物理题。
这一晚过的平静又诡谲。
八点四十,学校打过放学铃。教室内悉悉索索有学生准备回家,声音很小,怕吵到其他人。
晏朗收了笔靠近她,轻声提醒:“该回家了。”
“嗯,等一下。”蒋妤同随口敷衍,手上动作不停,还在算题。
他不再开口,慢慢收好东西,等她写完那道题。
水性笔划在演草纸上的唰唰声在极端安静的环境下被放大无数倍。蒋妤同斜着坐,腿交叠着,几分钟后吐出长长一口气,“可算写出来了!”
她转头看向他,眼里闪着光,紧了两小时的眉头终于能松开一点。稍微一动感觉全身都酸,不自觉又蹙紧眉。
几道题而已,叫她难为成这个样子。
晏朗内心微动,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
他伸手突然,指尖有些凉,蒋妤同木掉的脑袋反应不过来。
还有两分钟上晚晚自习。“走吧。”他紧接着又说。
这话里像是含了某种牵引,蒋妤同还没细细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什么,便顺着他的话收拾东西跟他走。
晏朗在前,她在后,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走出教室。
现在毕竟是十一月底,这几天受寒流影响,清平的温度又往下掉了几度,晚间还有些凉。
出了教室让风一吹脑袋才清醒点。
想起刚刚晏朗干了什么,蒋妤同第一件事不是看他,而是往教室里看。
跟一些人的视线隔空对上。
她歪了歪头,露出微笑。又把教室里的女同学气个半死。
她们太嫩了,不懂得收敛情绪,嫉妒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蒋妤同感慨之余又觉得惋惜。感慨她们气性大,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气成河豚样。惋惜这班女生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装婊都用不上。
“诶—”她发出短促的一声。
晏朗以为她磕着绊着赶紧转过头,对上她亮晶晶的脸。之前的纠结一扫而光,她现在的心情是显而易见的好。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笑着说,又把眼转向走廊外。
蒋妤同没往楼梯口走,反而拽着晏朗来到走廊窗户旁,往下看。
要出校的走读生会压着下课铃走,这个点要走的学生已经少了。三三两两往校门口移动,不复几分钟前吵吵嚷嚷的景象。
从明处看暗处,下面有灯的地方才能看得清楚。是一团又一团的昏黄。
风大,云就少,月亮露出脸。
窗户半开着,蒋妤同趴在窗框上,支着头往远处看。
月、夜、灯、窗,这样好的背景,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不会信这是学校。
她中午说要留长发。
其实她的头发已不算短,散在肩膀上,风一吹就遮住一半脸颊。脸瘦,腰也瘦。校服不合身,却借着风紧贴在身上,背后有光,面前昏暗。
就这么站在那。
晏朗看着心慌,总觉得她会一头跌进去。
他离的更紧,低下头,蒋妤同突然转头说:“今晚月色真美。”她说的同时也在笑,月光融在眼里。
说完,她就偏过头去,仍旧继续刚才的眺望。这句话仿佛是幻听,可它真真切切发生过。
今晚月色真美。她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晏朗感觉喉咙发沙,手在身侧捏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我喜欢你。”她回答。
晚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压不住班内的躁动。
他们眼睁睁看着二人出了班门,却没走,大大方方地在走廊窗户旁谈情说爱。
听不见声音,但他俩的动作神态实在太暧昧。
尤其是蒋妤同。
他们以前从没离她这么近过,不明白晏朗怎么就栽她身上了。今晚一看,可能是因为她甜。
蒋妤同不笑的时候眼尾尖,明明是一副温淡长相,一冷脸,像蒙一层冰。
笑起来却远远不止是破冰这么简单,她笑,全都在笑,叫人的心立马温吞下来。
他们把以前有关蒋妤同的记忆都翻出来,仔细想。竟发现她在印象中一直都是远距离的,他们没怎么见过她笑。
“啧。这差的也太多了吧。笑和不笑像两个人。”有人小小声嘟哝一句。
他同桌听见了,看他一眼说:“你也这样觉得啊。”
他期期艾艾,想说又不敢说,最后还是在同桌鼓励的眼神中开了口:“其实吧……平心而论吧……我突然有点理解晏朗了。”
同桌递给他一个“我也是”的眼神,更勾起他的倾诉欲。
“想想看,你女朋友谁都不理,又冷又傲,唯独对你笑,笑起来还贼他妈甜,甜的要死的那种甜。”
他一挑眉:“你是啥心情,是不是特爽?”
他同桌点点头,深以为然。
如果蒋妤同听见他们这样一副论调,也会笑,只是笑得可能不那么真心,类似敷衍。
这叫唯一性。
给晏朗的是唯一,给程回的也是。对于利益相关者,她总是愿意多费心思多花时间的。
笑当然也要特殊,要叫看见的人感觉自己是被特殊对待的。
她这样的姿态几近温驯,却不可抗拒。
第33章漂亮风筝
蒋妤同白天在家刷题,晚上晏朗带她去蹭晚自习。
同班人都习惯了上课时间见不到晏朗,晚上再看他带人过来。也习惯了他在时蒋妤同会笑,他一走她就跟变脸一样冷若冰霜。
物竞当天,晏朗陪她到考场外。
“做时注意细节,省一没有问题的。”他说话的声音故意放沉,蒋妤同听着便觉安心。
“那我走了。”
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去吧。”晏朗对她笑:“我在这等你。”
教学楼前是一排银杏树,晏朗穿着校服静静站在树下。有叶子往下掉,薄薄一片金黄,灿烂得像阳光。
清一不兴扫落叶,尤其是银杏叶。就叫它一片片地掉,一层层垒起来。踩上去能听到碎裂声,很脆。
省内竞赛大校就那么几个,清一占一半。圈子小,熟人就多,像晏朗这种拿国奖的基本是人人皆知。
有认识他的竞赛生路过,看他一个人站在考场前就上前打招呼。
“诶,晏朗!快考试了,你不进去啊。”
晏朗看着来人笑一笑,温雅得像三月风。
“我参加高考的。”
对方这时才注意到他穿了校服。重大考试一律不准穿标志性衣服。听晏朗说高考,他忍不住惋惜:“高考还得再等半年,你竞赛那么好,保送得了!”
晏朗不回答,而是看了看表,对他说:“考试快开始了,你进去吧。”
对方也抬手看表,“那行,那我走了!”远处又传来他的声音:“晏神保我过啊!”
晏朗礼貌地挥挥手。
物竞从上午九点考到十二点,整整三个小时。
蒋妤同出来时只觉天旋地转。晏朗押题极准,几个大方向拿得死死的。那些题她能做,但做不全,越往后计算方法越巧,蒋妤同死就死在这上头。
考生一波接着一波走出来,晏朗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
蒋妤同脸白的像纸,唯独口红是艳色,更显得惨白。晏朗看到她时心狠狠一跳,忙走过去扶住她。
“怎么了?”
“题太难?”
她摇头,感觉眼前又是一片晕,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蒋妤同死死地握住他扶住自己的手,借他的力气稳住身形。缓了很久,她才慢慢站直身说:“低血糖犯了,没事。”
因为鼻炎,她的声音一向有些闷,听在他耳里像讨乖。
晏朗看她脸色的确比刚才好了很多,稍稍安心。
“走吧。”蒋妤同说:“去九弯茶。”
她在考试时莫名其妙想起九弯茶的双芋奶茶,嘴里仿佛也能尝出芋泥的甜味。
闻言晏朗顺势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题目还好吗?”
“还好。”她停顿了一下,在回想,“思路都还算清晰,计算量大,有几题我算不到底。”
晏朗边听边点头,说:“没事。中间步骤还是有分的。”
其实在考场上她就已经算过总成绩,要比往年的初赛线高不少,起码进复赛是稳的。
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短短几步路的时间蒋妤同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比起之前跟纸一样的白,现在最起码有了人气儿。
等第一口热奶茶下肚,蒋妤同极其惬意地眯起眼。她双手捧住奶茶杯,热烘烘的温度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四肢百骸都暖起来。
初赛结束,她也该回安华了。
晏朗站在一旁看她收拾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少,小尺寸的行李箱还都未装满。
她这种迫不及待的逃离姿态太碍眼。
晏朗说:“就这么等不及吗?”
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去,蒋妤同扣好箱子,站起来。叹口气说:“我要高考的。”
这话他上午刚说过,晏朗定定看了她好一会,蒋妤同在他的目光中慢慢垂下眼。
真希望如她所说,她是去高考的。
“转回来吧。”他说。
蒋妤同霍然抬头。
“我妈特意查了你零模的成绩,四百多,够清一收复读生的标准了。她也希望你能回来的。毕竟安华……”晏朗顿了顿才继续说:“安华只是一个县城。”
而县城往往与闭塞相关。
“不了。”蒋妤同快速回绝。
让她去见林老师,她做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也不想去试。
“半年而已。安华条件不好也没什么,我可以继续做去年的题。”
今年是他们省自主命题的第十年,题型早就固定化,去年的题今年拿来做也没什么。再说了,高考考的永远是思维,不是题。
蒋妤同说的漫不经心,晏朗皱眉,觉得她太草率。
“就这样吧。”她说。抽出拉杆将行李箱拖到门口玄关处。
晏朗在后面看着她背影,隐约和客厅的挂画重合起来。
跟她当初走时一样冷漠无情。
晏朗忽而上前扯住拉杆,蒋妤同被扯得顿了下,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会回来的。”他说。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慌。
刚才还是好端端的样子,精英得不能再精英。蒋妤同不知道他在这瞬息间想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变得患得患失。
不过她还是笑笑,说:“我会回来。”
安华于她,连故乡都算不上,勉强称作一个暂且停留的好去处。如果不是晏朗,或许她未来很多很多年都不会回安华。
常年在大城市待着的人猛然一去小地方,话都不用说,身上的气质就已经向周围人表明这是个外来者。
什么都格格不入。
程回也是,却和她不尽相同。他像天鹅掉进鸭子窝。
蒋妤同觉得肩有些僵,轻轻歪头又正回来。她忍不住用手绕到颈后捏了捏,肩膀松了一点才觉得呼吸通畅了。
她不知道程回是何种情况,以后是在安华一直窝着,或者还是怎样。
当天下午蒋妤同就买了高铁票回安华,晏朗去送她。
上次她在北出口见到晏朗,这次是在南出口跟他告别。
他脱掉校服,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衣服。她认为是普通,其实路过的女性看见他眼睛都不眨。
蒋妤同拉着行李箱往安检口走,晏朗拉住她,再次确认道:“你会回来。”
他们分开了六个月,又在一起十几天。晏朗抓不到她什么破绽,潜意识却告诉他,蒋妤同在变。
变得越来越像她,越来越靠近她原本的性情。她松散,懒得去掩饰。笑还是那样笑,对象却换了人。
晏朗觉得她飘渺得像细沙,一开始还能满心欢喜地捧在怀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溜走,在指缝里露的干干净净。
握不住的。
他的话拧成一根细绳,牢牢地绷着她。蒋妤同看着晏朗,一字一句道:“我会回来。”
晏朗松了手,目送她过安检。看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扶梯转口。
蒋妤同掐着点买的高铁票,坐下没有几分钟大厅就播报该去检票了。
字正腔圆的播报声响起,很响,像是某种讯号。
心突地一跳,她站起身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检票口,而是给程回打电话。
电话声清晰且节奏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