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朗没说话,手机再往她那再递出一点,执意要她接。
截图多无趣,他把手机给她,像是在说,随便你翻。
昨晚打东南方向过来一股寒流,本省各市多多少少都被影响到。清平虽然是晴天风却冷,蒋妤同立起衣领,拿着他的手机走到奶茶店外。
手机已经黑屏,她打开,是六位密码锁。低头看了几秒,脑子里顿时跳出密码,手也跟着输,一遍过。她扯扯唇,点开小程序。
晏朗下单了一杯果茶一杯奶茶,都是三分糖。温度甜度加料什么的要求都填过了,他在备注里还是说:奶茶要加芋泥、要去冰。
也许服务员看到后会骂他啰嗦。
蒋妤同抽了下鼻子,发出不通气的闷声。心里有些酸,过了一会也还是酸。
以前每次买奶茶他都要问:
“几分糖呀?”
“三分!”她会挨过去再次强调:“是三分!”声音似嗔似怒,气他记不住。
“好好好,微糖这么淡,也不知道你喝个什么劲。”
这时候晏朗会揽住她笑着抱怨,跟她保证已经记住了,下次绝不会忘。
等下次点,他还是会问。
其实他都知道,他记得清清楚楚。但就是要问,就是要她带着些恼的跟自己撒娇。看她平时稍长的眼尾都瞪开一点点,睫毛卷翘,眼里倒出一个人的面容,只有他。
蒋妤同靠边站,脖子缩着,像只鹌鹑。
是那种瘦条条的鹌鹑,既不圆,也不团,也没有很多很厚的毛毛——最不讨人喜欢的那一种。
如果说她是一只宠物,在宠物店等着人买走,估计会很难。因为大多数人喜欢爱娇的——见谁都笑,而她只会蜷起来躲在角落里。
就像那些受人欢迎的女孩子,漂亮,会来事。她也喜欢。
但要她做她又做不到。她害怕接触、害怕见光、害怕近距离。
太独了。
“6178!”前台叫号打断胡思乱想。
“这里。”她抬手。
“请您出示号码。”
蒋妤同打开手机展示给前台看。
“打包还是现在喝?”
“打包。”
“您拿好。”服务员把奶茶递过来。
“谢谢。”她接过,声音闷闷的。
蒋妤同拎着纸袋快步走出店门,把“欢迎您下次再来”的送客语甩在身后。
回到快餐店时晏朗已经吃完了,正望着门口,似乎是要求自己务必要在她出现的第一秒就抓住她的身影。
在他的目光里蒋妤同的步子突然错乱一下,赶紧稳住心神。
“慌什么。”晏朗接过她手上的袋子,回到座位上。
蒋妤同没坐下,说:“不是说要看电影吗?”
“一点半的场,现在没有合适的场次。”
看来他选好电影了,蒋妤同笑笑,手搭在椅背上,也不在意。
坐下问:“定了什么票?”
“超英电影,你可能不喜欢。”晏朗说的很慢,带着些试探,想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
等了一会也不见她露出异色,他的心沉下去。
蒋妤同在看电影上映的列表,正在热映的是一部超英电影,还有一些低成本国产恐怖片。她基本不看喜剧,偏爱冷类型。
点开超英电影,看完简介就感觉看完了电影。
蒋妤同冷脸,再看恐怖片简介。大红大黑的鬼魅海报配一段似是而非的话,不用细想都能猜到结局。
主人公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一场梦。
干脆关掉手机,蒋妤同说:“最近的电影好像都不怎么景气?”
晏朗:“嗯,时间不好,也没有大制作。”
才十一月,就算时机不好,也不应该冷成这样。
一点二十,在检票厅。
晏朗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签。”
“改签看什么?”蒋妤同笑说:“恐怖片吗?”
“难看的要死。”她一锤定音。
晏朗没说话,牵起她的手取票检票。蒋妤同嘬着奶茶。
任谁看来都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学生情侣。
男生高,衣领都刻板抚好。单看气质,出挑得不像学生,比同龄人沉,也比青年人多了清透感。
两个人往影厅里走,虽是牵手,可蒋妤同落后他小半步,从斜后方打量他。
感受到她的视线,晏朗微微侧头,“怎么了?”
蒋妤同摇头,没说话。
他的成长轨迹大概是所有父母希望中的模板,一路顺风顺水。幼儿园是国际双语幼儿园,小学要念国家级重点,初中是省第一批重点大学的附属初中。高中么,清平一中,省内半数保送生的母校。
晏朗性格温和,眉眼秀致,成绩标杆,同届竟无一人压得过他。
他的履历近乎完美。
清平一中作为全省顶尖的几所高中,一向是重大考试的考场。她高二那年学校要腾一半场地用于教资考试,学校领导按惯例封锁一半教学楼,另一半留给他们月考。
座位不够也有法子,高三单人单桌考,高一高二插班考。一三五列高一坐,二四六列高二坐。
至于同桌的高一高二会不会串通作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一场考语文,考完也没什么好讨论的,这科普遍拉不开分。
等到下午数学交完卷考场内的同学就疯了。本省高考自主命题,数学卷没有选择题,不会做的全靠硬写。
这次的数学卷子出的极好,高中低三档题目的占分比是标准的1:3:5。
换句话说,该拿的分叫你拿,不该拿的你一分也捞不到。
压轴题巧,计算量还大,出卷子老师铁了心要卡住高分段,给这届高二来个下马威。
第十四题,填空题的最后一题,蒋妤同没做出来。
下一场还要考选科,她不甘心,低头还在算。这一题里三个函数交叠不清,她拆分的算式写满整张A4纸却连草图都画不出来。
心浮气躁。
整个班都像炸了锅的蚂蚁,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讨论题目。
这时候从门口闯进来一个人,满脸激动的大吼:
“十四题答案出来了!9!是9!”
她猛然抬头,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高二的卷子,也就是她正在做的这题。
考场内静了一瞬,立刻沸反盈天,比之刚才更甚十倍。
“去他妈的,怎么可能!一定是8!”
“啊!我差一点,我10!”
“怎么可能是9!看这个曲线走向答案应该是偶数才对!”这人说着掏出演草纸:“你看看,设这一块为t,另一个函数穿过cost。它不可能大于一,一穿交点就是俩,肯定偶数啊!”
说话人蒋妤同也认识,高二的余文嘉,年级前五十,数竞预备役选手。平时仗着自己成绩好没少奚落别人,脾气傲得很。
他说,两个函数,她低下头,看自己拆出来的三个函数。
余文嘉说答案是偶数,考场内偶数答案的人松了一口气。有些成绩好的不好意思低头,想问过程又觉得跌份,就说:“哎,余文嘉,你答案多少?”
都是一个圈子出来的,余文嘉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种委婉的请教方式,颇为高傲地说:“10。”他说完这个数字就不再开口。
“说说过程呗。”有人按耐不住开始问了,姿态甚是拘谨。
余文嘉满意的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些不自在,重新拿了张纸演算过程,看题的人围满整张桌子。
“先拆分,变形,去绝对值。”
“就这个。”他边说边用笔画出来:“把这一块圈成t,求范围。”
“现在是两个函数了吧,画图,再数交点就行了。”
离了几张桌子的距离,蒋妤同听他说的轻巧,其实第一步的拆分就已经卡死很多人。
等余文嘉讲完,听题的几个人还在思索。倒是一开始说话的人抱胸站在旁边,嗤笑一声:“行了余文嘉,别装逼了!”
“答案就是9,你爱信不信,出成绩别哭就行。”
何时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余文嘉气得不轻,一甩笔朝他瞪眼道:“你懂个屁!”
那人一耸肩:“我屁也不懂,晏朗懂就行。这答案是他做出来的。”
一听晏朗两个字,余文嘉顿时愣在原地,刚才被质疑的火气还没发出去就噎在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见,一点了,我要与床说晚安了。
第26章月考
考场内所有人都安静了。
余文嘉是数竞预备役选手不假,可晏朗当时已经拿到数竞国一,两个人的差距基本就是小丘陵和喜马拉雅山的区别。
余文嘉哽着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叫他脸皮如烧。
那人继续道:“你也别不懂装懂了,天天装逼也不嫌累,还两个函数!”
“我拿着题去问晏朗,他上手第一步就把算式拆成仨,这么一写,那么一画,三下五除二!哎!这答案就出来了。”
也不怨此人奚落余文嘉,实在是他平常好为人师的事情干多了,眼睛还经常顶在头上看人,同学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厌恶他这样的高傲。
原来围在他桌子旁的人都默默散了,各自回到自己座位上。
没人去质疑晏朗答案的正确性,哪怕刚刚余文嘉说的那么言辞确确,听起来那么正确无误也没用。
在清平一中,晏朗就是答案。标准答案或许会错,他不会。这是清平一中的学生默认的事实。
蒋妤同不关心这场闹剧,只关心他说,晏朗也拆成三个函数。
下一场考试开始了,做完卷子还剩半小时,她继续做十四题。
等这张A4纸又写满后,她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学神的这么一写,那么一画,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头有些疼,她按一按太阳穴想,算了。
这是第一次,蒋妤同记住晏朗这个人。
不是隔着几十米他在台上领奖她在台下游神的遥远模糊,而是借由别人的嘴,在自己脑海里描摹出他的形象,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有关他的信息,最终一点一点丰富起来。
清一出成绩一向很快,今天考的数学,后天就出了成绩。蒋妤同数学前卷134,离满分不过26分的距离,单科年级排名却已经掉出前300。
在清平,一分十人不是说着玩的。别说是一百三,哪怕一百五,照样有人能叠分。
数学老师唬着脸走进来,抬手将答题卡甩在讲台上。硬卡砸在铁皮上发出重重的哐嘡声,吓得人大气不敢出一下。
他说:“你们知道自己考多少分了吧?”
底下稀稀落落地说:“知道。”
“知道自己班的平均分吗?”
这下没人说话了,学生们都缩得像鹌鹑,战战兢兢挤在一起。
他哼一声,学生们的心就哆嗦一下。
“不说是吧,课代表!”
“到!”第三排站起来一个男生。
“报一下平均分。”
他语气平淡,学生们更觉得事态严重。
“1、132。”课代表嘴皮子打转,不敢抬头看他。
“大点声!”
“132!”他吼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
“132!”数学老师大声重复着,挥手就拍在黑板上,发出的巨响又把学生们吓得不轻。
“这么简单的试卷,你们考个132!”
“还物化实验班,狗屁物化实验班!”
“你们知不知道物生实验班平均分多少?!”
“133!”
数学老师越说越气,一句比一句声调高。蒋妤同离他五排距离都觉得耳朵嗡嗡的。
“不就一分嘛,至于这样。”有同学小声嘀咕了一句。
蒋妤同听到了,她心里咯噔一下。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数学老贼的听力可不是一般的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
他指着门口暴怒出声:“刚才谁说的话!滚出去!”
说出的话仿佛带着能量似的在教室里回荡碰撞着,挨上的人都嘶嘶痛呼。喊痛也不敢出声,光作出一个口型把声音咽进肚子里。
无人说话,教室里一片静默。
“呵?哼!”等了一会也没人站起来,数学老师呸了一句:“我当你有多大能耐!敢跟我呛!”
“说话的人你就是颗老鼠屎,自个儿臭去,别带坏我这一锅粥!”
“还一分,你们知不知道一分代表什么?”
“给你们物化班配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设备,到最后连物生的都考不过!”
“我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他骂得面红耳赤,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尽”字咬的极重。
物化难学,竞赛也难。这种组合从一开始只是一个选课逐渐演变为好学生的象征。
翻翻省内的高考理科状元,全是物化出身。
近五年是!
近十年也是!
无一例外!
物化就是成绩优异的副标签。
高二分班,选择物化的人自然而然就比选择其他组合的人多了一份优越感。
因为选课组合七七八,物化永远站在鄙视链的最顶端。
这说法的确偏见,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高考是省内厮杀,优胜劣汰,胜者为王。
这条训诫放在清平一中尤其合适。
清一更是默认了教学资源往物化班倾斜——你愿意选择物化、选择困难,那学校就愿意给你最好的待遇。
出头的强者总会受到优待。
不服?不服那就拿出更好的成绩去扇物化班的脸。这是清一其他班型的口号。
口号喊了这么多年终于实现了一次,这怎能不让他震怒?
责备的话机关木仓一样往外突突,数学老师甩下一句“自习”就怒气冲冲回了办公室。看样是气走的。
他一走,教室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蒋妤同低头继续算题,旁边人小声议论着:
“以前也考过比这低的平均分啊,怎么这次气成这样?”
“以前分低也比十七班高,这次没打过人家,八成叫十七班数学老师刺了几句呗。”
十七班,也就是那个物生实验班。十七班从高二刚分班起就立下远大目标,成绩越过物化重点班直接对标他们班。
两个班的老师明里暗里没少对掐。物化的觉得物生的不自量力,物生的觉得物化的狂妄自大,都鼓足劲要给对方好看。
奈何分班时学生的成绩就已经定下,这都大半年了也没超过他们班,哪怕一次!
哦,也不是,这次就超过了。
怪不得他生气。
说小话的几个人撇撇嘴,脸上虽然不在意,心里却发了狠。他们从没在成绩上吃过这么大的亏,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把十七班压得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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