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朝起,始皇帝被术士徐福欺骗,相信了万世长存的可能,结果却崩殂在了东巡的路上,诺大一个大秦帝国三世而终,沦为史书上一笔告诫后,历代帝王追求的目光便大都落在了广阔土地上,忽视了几乎无边际的大海。
而到了大明,自海外而来,为祸东南一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倭寇更是让人不对海外福地报有任何期待了——乘船踏海而来的没有所谓的仙人,只有毁人家园的敌人。
所以当大明的海军分作两支,一支针对倭国,一支寻找被冠以“新大陆”之名的未知地时,几乎没有人对后者报有期待,只以为是朱元璋为了在海外广泛炫耀大明国力才做出的举动。
若不是姜妍早早就在国子监宣传过有关新作物的故事,这一次怕是连愿意出海寻找“新大陆”的人都找不全。
相比之下,带着军事目的和合作目的前往倭国的大明海军,在他们的船只停靠在倭国海岸那一刻,这个目的便达成了一半——凭借威慑力。
巨大如同宫殿般的宝船船首雕刻成了龙状,船中部黑黝黝的炮口无声地诉说着自身的危险性,几千装备精良的士兵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岛民,让被大名派来打探情况的足轻们全部腿软跪地,不敢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朱元璋这次委派的几名学了倭国语言的文士则都皱着眉站在船头上,犹豫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直接向天开炮示警,让他们的主事人出来谈话似乎比较简单。
好在此地的大名是个明白事理的,或者说是迫于海军的压力不得不学会谦卑,在一群武士装扮的部下簇拥下露了面,紧张地登上了这艘比他城池宫殿还要宏伟的宝船。
“我们此来是为了表示我□□上国皇帝陛下对于和平的期待。”
正使脸上挂着疏离礼貌的笑容,眼神没有半点温度,他的家乡就在屡遭倭寇侵扰的东南沿海一带:“希望能和大名阁下达成愉快的共识。”
大名站在宝船上,被手持利器的士兵目光包围,身后带着的武士属下们没有一个能让他觉得可以依靠,他只能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正使不住地点头应是,屈膝服软表达自己的合作态度:“大人有什么需要差使我去做的尽管开口,我必然不会推拒。”
正使原本应该为了表示友好拉他站起的,可光看他与倭寇如出一辙的发型他也不愿意搭手帮忙,又让他保持这个难受的姿势说了一会儿话,才道:“大名阁下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大明向来是文明友好的,只要你能诚心合作,自然能收获我们的友谊。你可以站直了与我们说话。”
大名这才松了一口气,客客气气地请使者们下船接受他的接待。
虚弱疲软却有正统之名的倭国皇室政权,很快就与拥有强大实力的大明达成了共识,承认大明对于海域的制海权,对叛国出海的海寇全部判以极刑,海陆两方同时通缉清缴,务必使得强大的明国满意。
而大明这支正义之师则会帮助他们重新夺回皇室的尊严,向他们提供了远超他们锻造工艺的武器和护甲——代价仅仅是让他们失去军事自主权和一部分港口,贸易航线。
构建同盟的好消息传回了大明,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朱元璋看完了同盟条例却并不十分满意。
这个狭小岛国的资源实在不足以支付他派遣海军支援的军资,出力在倭国建立这个傀儡政权的好处,似乎只是维持住了东南沿海的平静安宁,又在东南方向多了一个船只停靠点。
怎么想都是桩赔本买卖。
怀着身孕的姜妍坐在榻上想了好一会儿,关于目前倭国能够给大明提供的好处,最后还是无奈分承认:“倭国现在好像确实是个资源匮乏,地少人多还科技落后地地方,怪不得你一开始不愿意渡海教训他们。”
“也不是全无用处,他们学了大唐盛世一分的模样,还是能让我们的人参考看看的。一些唐朝流传到海外的珍宝古籍也可以搜罗着回来把玩学习了,这次已经送了一批书籍归国了。”朱元璋笑了笑道:“这份军资出了作学习经费倒也不算太亏。”
“可不要太小瞧他们哦,虽然看着只是谦卑胆小的渔民,如今匍匐如同家犬,但是他们可不是安分驯服的民族,一旦得到机会就会反口咬人的。”姜妍斟酌措辞着提醒朱元璋,不知该怎么描绘那场点燃整片大陆的惨烈战火。
“我知晓。”朱元璋看她绞尽脑汁的模样觉得好笑,在她发旋上摸了摸:“从来也就没有什么良善的民族,个人可能可能分良善邪恶,但到民族这个层面上,就只有智慧愚蠢的区分了。”
“隔海的岛屿难以掌控,与其想着怎么控制他们,不如想着如何强大到让他们无法起反抗的心思。”
第七十三章
大海漫无边际,新大陆的好消息迟迟没有传来,与在倭国已经傀儡四分之一地块的海军相比,这支负责寻找粮种作物的队伍似乎没有什么进展。
不过他们的付出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报,有他们在前面开道肃清海上海盗,商队再要前往欧洲等地,使用海路贸易也就不必太过再担心安全问题了。
比起用马匹运输货物至海外,海路运输的量更大,陶瓷丝绸在欧洲等地原本就供不应求,如今能够尽可能地输出,最终得来的利益成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朱元璋看着年终从商人工会那里得来的税收报表都愣了一霎,比起去年足足高了两成,这可是国内外贸易的总税收表。
“我总觉着我忘了什么事儿。”姜妍皱着眉头向江眷眷道:“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我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她抱着含着手指酣睡的朱棣轻轻晃着,身边还坐着安分等听故事的朱望。
“能有什么让你烦恼的事儿啊,你如今可是儿女双全,万事皆好。”江眷眷笑了笑,点了点自己旁边坐立不安的男童的脑袋:“大皇子又乖巧听话,若是我家这皮猴有殿下一分的安静,我就能少为他烦恼不少了。”
江眷眷今日进宫带上了自家儿子常盛,男童比朱望小三岁,个头倒是比朱望高。他出生的时候常遇春北伐征途未终,又正是商会拉设了全国商道需要打响名声的时候。江眷眷作为母亲也只是歇了月子,便要赶赴家族处理事务,只留了奶娘看顾着常盛。
姜妍担心自己这个闺蜜的儿子在京城里没了父母照应会被其他世家的子弟欺负,便做主收了他做自己义子,时不时会出宫看望常盛。到了朱连读书的年纪,又指了常盛作他的伴读,让他两一块念书。
常盛是常遇春的儿子,原本身份就高贵,又有了姜妍这一重关系,成了京城里仅次于三位皇子的存在。他继承了常遇春的性子天赋,与好习武的朱连十分合得来,打闹骑射全在一处,又有朱晋这个狗头军师在,三人组在京里简直横着走,虽不至于欺凌弱小,嚣张的性子也叫其他世家子弟怕了三分。
所以等到江眷眷得了空,可以管教自家儿子的时候就烦恼了——两个皇子犯了错事有朱元璋教训,而她要教训自家儿子的时候却往往连他的影子都捉不到:“娘娘以后可别总罩着阿盛了,他再这样下去真要无法无天了。”
“不会的,他们三个小子虽说偶尔胡闹,但闹得也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的事儿,可见心是好的。真要犯了错,估摸着也是阿晋出计,阿连主谋,你家阿盛有分寸连帮凶都不会做的。”姜妍见常盛听完江眷眷的话翻着白眼不敢顶嘴,便出声替他说了几句话。
“娘娘别惯坏了他才好,他这小子被遇春揍了都不记疼的,也就娘娘的话他能听进去些,他若是犯了错娘娘可一定要骂醒他。”江眷眷依然有些担心,常盛一缩脑袋挤到了姜妍旁边:“干娘您瞧,我娘在家就这么念叨我,念叨得我头都大了,您可得为我做主,我在家她说我无所事事,我出门她又念我四处惹事。这不是让我两头犯难吗?”
姜妍噗嗤一声笑出来,江眷眷在所有事儿上都处理得干净利落,也就是从前没能对这个儿子尽上心,如今得了机会才会对他费尽心力:“阿盛,你从前可是流着眼泪在我这里哭自家爹娘不管自己个的,怎么如今倒嫌烦了?”
常盛一下红了脸,扭捏地让姜妍别说了的样子更让姜妍觉得好笑,也让江眷眷舒心了不少,她是真担心自己在常盛这里费力不讨好:“罢了,我还是与娘娘将海外消息的事儿说一说吧。”
“娘娘说的不错,英格兰与法兰西两个国家确实是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战争,像是已经打了许多年了。我嘱咐着我的使者仔细打听询问过了,他们那的两位国王都存在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打仗的缘由也是千奇百怪。”
“只不过我们商船抵达的是他们的首都城市,我们作为贸易商人不利于打听具体了其中内容。娘娘想要得到些他们的隐秘技术工艺,我倒是有个法子。下一次我可以嘱咐我的属下们去偏僻些的村庄寻买些农奴工匠回来,上层不好突破解决,下层的倒是简单。”
姜妍虽记不清英法百年战争具体开始结束时间了,却知道就是现在这个时间段,因此一开始便嘱咐了江眷眷他们利用商人的便利在战争中谋些利益:“你这个办法好,比起花费时间精力贿赂他们的贵族可简单有效。”
商定了办法,姜妍便让江眷眷多讲些国外的趣事儿了,朱望对此兴趣十足。
“说起来娘娘和殿下怕是不信,我的属下回报说他们那的贵族都常年不洗澡的,又居住在阴暗潮湿的城堡里,身上带着怪味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他们如今是停战和平阶段,否则我的属下们还能见识一下他们可笑的战争,他们亲眼见了两个据说是骑士的贵族决斗,穿着重甲骑在马上拿□□突刺,这种情形我可想象不出来。”
“等等。”姜妍原本正与江眷眷笑着,忽然心一空:“他们停战了,是因为王室更替了吗?”
“不是,似乎是乡镇里起了疫病,已经停战好些年了,对首都城市倒是没什么影响。我的人没亲眼见见不清楚具体情况,娘娘需要他们去仔细查看吗?”
“不用!”姜妍明白自己遗忘的到底是什么了,让英法百年战争中断的就是号称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瘟疫之一的——黑死病!
她怎么会忘记这个,各种可怖影视剧和电影中演绎过无数遍因黑死病导致的人间地狱情景,姜妍只要想一想就头皮发麻,历史上似乎没有黑死病被从欧洲传入明国的记载,但要是因为自己的插手打通了两地水路而导致黑死病传入明国,那她就是千古罪人了!
姜妍面色发白神思不属的样子吓着了江眷眷,她连忙握住姜妍的手,触手冰凉:“娘娘,阿妍,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眷眷你带着阿盛先回去吧,我有要紧事要与元璋说。”姜妍说着就站起了身,将朱棣放回婴儿摇床,准备去御书房一趟。临离开她又回头向江眷眷说了一句:“那些工匠和农奴都不要再想着寻买回来了。”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向朱元璋讲明白了黑死病——她也只知道这是一种经血液传播的鼠疫,并不清楚治疗方法,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戴着可怖乌鸦面具的治疗医师和遍地死尸的情景。
“鼠疫?”朱元璋听了姜妍的形容大致明白了,见她连身体都微微颤抖着温声安慰道:“你不要那么担心,商队派往那里,我也了解过那里的疫病,是一种急性发作的病症,咱们的商队船员没有感染上的。”他只是粗略问了一句,病症病因全没有问过。
他说着皱起了眉:“若是鼠疫的话,我们国中其实也有过的,沐英去年才向我汇报说云州一带已经没有再发鼠疫的迹象了。可是若是与我们国中相同的鼠疫的话,怎么可能向你描述的那样死三分之一的人?”
朱元璋说着习惯性地敲起了桌子,这是他思考时的常用动作。若是欧洲那边真的出了一场未知治疗方法的瘟疫,他是有必要了解清楚具体情况的。倒不是要替这些国家寻求治疗方法,只是要防范于未然,毕竟商路已通,若是真的瘟疫传回国中就麻烦了。
若是真的对这种疫病没有法子,那就有必要关闭封锁通往欧洲的海路和陆路了,通商贸易的金钱重要,国中人口可更重要。
他冷静的态度感染了姜妍,让她也终于从先前的惊慌恐惧中恢复:“那先让商队成员询问清楚病症的病状吧,最好还是不要贸然接触病人。虽说我记得是血液传染,但既然在欧洲转播得那么快那么广,那也有可能是我的记忆出错,其实是空气水源传染。”
消息传回来的很快,只不过病状特别多,朱元璋召集了宫中的太医听他复述了一连串类似“咳血,发烧,脱水,幻觉,腹泻”的症状后,又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具代表性的症状。
使者想了想说道:“之所以叫作黑死病是因为患者的患处会变成蓝黑色。”
朱元璋不了解医术,听使者说完便看向太医们。
太医们面面相觑,姜妍的心沉了下来,难道真的是一种未知的可怖病症吗,太医们也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他们小声地讨论了一会儿,然后医正才上前回答道:“陛下,这些病状就是西南鼠疫的病症病发时的情状啊,只是他们从患病到病死的时间似乎比我国西南感染鼠疫的病人要短一些。”
“但他们那里只要爆发这种病症,往往是一个村庄整个毁灭啊。”姜妍也看过关于西南鼠疫的汇报,病者治愈率很低,但一般处理及时不会让更多人受到波及。
“娘娘说他们那里尸体遍地无人处理,人又不爱洗澡,自然是会有这样的结果的。”医正耐心地解释道:“咱们国中但凡发现鼠疫便会隔离病患治疗,又尽力除鼠让附近人保持清洁,自然就减少了传播的可能性。”
“除了西南地区,其实其他地区也有鼠疫发生的,只是不像西南山区蚊虫多难以抵御,即便是有人因鼠疫而死,迅速埋葬尸体后也不容易再传染给他人了。”
姜妍听太医说的信誓旦旦,提着的心也松缓了:“那这种病症的治疗方法你们清楚吗?”
医正点点头道:“这种病症难以治愈,特别是到了晚期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但若是发现的早,我们这些学过医术的医师是人人都知道医治方法的。”
他说着让一位太医翻找出了一本医书:“其实鼠疫还有个娘娘应该更熟知的名字,它也被总结在了这本医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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