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出宫后你发现真的......”张茜说不下去,她与李善长本来可都不觉得姜妍真的会离开朱元璋的,只是想要说之以理,让她不要再拖延和朱元璋的婚姻了。朱元璋可是皇帝,有那样的深情不对她强取豪夺,姜妍怎么可能还对朱元璋没有爱情?
“那我也会回宫的。这世上不可能有比他更懂我的人了,我也不可能再爱上别的男子。我会嫁给他,即便做不到像他那么情深,妻子的恳切关心,我还是能给他的。”语毕,姜妍问宫人:“我与张夫人聊了多久了?”
“大半个时辰了。”
“嗯。”姜妍点点头,向张茜说:“八八与李善长应该也聊得差不多了,我们两先去等着他们出来吧。”
张茜听姜妍还是会回宫嫁给朱元璋才彻底放了心,脸上也重新洋溢了笑意:“好。”
朱元璋与李善长二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就见了姜妍与张茜靠着木柱说这话。
李善长见张茜笑容满面,以为她已经说服了姜妍嫁人,转头就向朱元璋弯腰说了句:“恭喜陛下了。”
然后他就听了迎上来的姜妍说了句:“八八,我想出宫。”
朱元璋只愣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张茜怕是当了姜妍那边的说客。他可是知道文官们是有多反对自己空悬凤位的,李善长这个文官首位更是明里暗里不知道向自己说了多少回。
从自己这边入不了手,就找张茜从姜妍那边入手是吗?姜妍也真的被说动,就要离开自己了是吗?
朱元璋面沉如水,眼神落在李善长身上让他感觉如同身负千斤,险些跪倒在地——怎么回事啊,张茜真把朱元璋的心肝肉弄出宫还这么高兴?
姜妍见状,好心拦在了两人中间,点了脚尖拽了朱元璋领子让他看向自己,重复了一遍:“我想出宫。”
“前些时候不是带你在应天城内看了吗。”朱元璋根本不想正面面对她要离开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想要将她留下来。但对上姜妍那双清澈的眼,他再多不舍痛苦也化在了那一湖春水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好,我放你出宫,只是得等几日了,我派人去给你安排间屋子出来,宫里你喜欢的厨子绣娘也得安排着一并让你带走,还有你平时的衣服,珠饰......”
“不用。”姜妍松开他领子站定,浅浅一笑醉人心:“我过一阵就回来了,已经和张茜商定去她那住一住了,等我回来就嫁你。”
“什么?”悲苦的情绪在心中都还没蔓延开,姜妍这句话如同春雷砸了下来,晕开一地甜蜜,让朱元璋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搞不清自己对你的情感,所以我想出宫与你隔开一段距离。”姜妍叉了腰,她想明白了也就不会害羞,也不顾自己说的话多不适宜女子说出口,笑得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情人之间才有相思情,若我出宫害了相思病,那就说明。”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眨眨眼:“说明,我也喜欢你。”
第五十四章
姜妍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因此第二日张茜就乘着自家马车将姜妍接走了。朱元璋眼看着马车远去,心中还是有些复杂,姜妍虽说等回宫就会答应嫁给他,但两人从未分别,她人不在,他心中总是有些不自在。
好在姜妍的真身灰陶碗还藏在他身上,虽说碗不再能与他说话,但他总能靠着碗睹物思情。
马车驶到魏国公府门口停了下来,姜妍下了马车。
徐达的魏国公爵位是开国被封的最高爵位了,但他的魏国公府看上去却只是一个只能说是宽敞的院落。唯一看上去奢华大气的就是门上那块题着“魏国公”的金漆牌匾了。行书字体写得偏圆润,但在每一个钩拐角也显现出锐利,大气又不失肃杀之气。
张茜见姜妍抬眼看着自家宅子的牌匾,带些自豪地向她说道:“我夫君写的,是不是写得方圆兼备,入木三分。”
“嗯。”姜妍称赞了一句:“可以比得上名书法家了,徐达果然是文武双全。”虽然她私心里更偏向于朱元璋那种笔走龙蛇的字体,但徐达的字也确实看得出风骨,连她一个外行人也觉得出好。
听她夸徐达,张茜比听她夸了自己还要高兴,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屋内还有许多些悬挂的画卷也是我夫君画的,他画的极像,你也得看看。”
她领着姜妍赏完画,带姜妍进了替她准备的屋子:“被褥床单都是新的,你若还缺些什么用具,都向我来说,府上仆人不多,我怕有什么不周到。”
姜妍连忙谢了她的关心,小小的房间内摆设已经许多了,相比于刚刚见过的几乎空无一物的正堂,张茜应该是花了许多心思来装扮自己的房间,怕是连嫁妆里的摆设都摆了出来了。姜妍将目光从那副鸳鸯屏风上收回。
“今日是我们京都贵妇贵女们相聚一块说话的日子,大家对你都是十足的好奇。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去参加?”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张茜问道。
“聚会?”姜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也好,我今日也没什么事要做。”她还从未接触过除张茜外的宫外女子,这次出宫见一见她们,了解一下她们的想法也好。
她答应下来,张茜缓了一口气,姜妍出宫住在她府上的消息已经在她们这个小圈子里传开了,若不是张茜拦着说怕她们的热情吓到姜妍,此时魏国公府都该聚满了人了。若是姜妍再不去露个面,还不知道这些每日里闲得慌的女子会找些什么借口往她府上凑。
张茜又看了看姜妍的装扮,微蹙起了眉。
她与徐达已经算是十分节俭的了,但她靠着自己的嫁妆也依然有几支金钗和珍珠步摇可以撑住场面。姜妍的发上则只簪了一朵浅红色绢花,斜插着一支束发用的描花点翠银钗,看上去实在太素净了——完全没有内定皇后的派头。
甚至她面上都未曾上妆,张茜这么仔细看才发现姜妍没有扑粉,唇上也没有点朱,只拿青黛勾眉,贴了个小巧的赤色梅花云母花钿。这样倒也不显得过分苍白,竟叫张茜一直未发现她是几乎素颜的。
“姜姑娘不喜欢上妆吗?”
“嗯。”这个时代的底妆粉即便仔细研磨了,粉质依然算不上太细腻。姜妍试过一次,糊在脸上太难受,白得还有些假,再加上她原本皮肤就称得上白皙细腻了,也就不愿再用底妆了。唇妆更是,她一个忍不住怕是就要将唇妆自己吃了,不如不涂。
若不是眉色太过寡淡,她连眉都不愿画的。
“姜姑娘,这样怕是不大好。”张茜叹了口气,劝说道:“我们女子聚会的时候不止代表着自己,也各自代表了一个家庭的脸面。大家都知道你的身份,你这么素净地去,会叫陛下也失了
面子的。”
“但八八也说我不施粉黛很好啊。稻米研磨的妆粉稍稍沾水便会粘手,铅粉我搞不清其中化学......嗯,原料,不敢往脸上涂。要是珍珠粉的话倒是没有这两个缺点了,只是珍珠太过昂贵,用来化妆太可惜了。”
张茜原以为姜妍是不曾了解过化妆才不化妆容,没想到她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哑然失笑:“你说的也有道理,虽然我不大明白。只是到底多戴支名贵些的珠钗添些富贵吧。”
姜妍略沉吟片刻,也没再推脱,起身从妆匣中拿了那支朱元璋得自沈万三,又转赠给她的点金朱钗,拆在了盘好的发髻上:“这样行了吗?”钗头朱雀含珠,耀眼的翠色宝石光彩夺目,张茜带些艳羡地问道:“姑娘既然有这样一支名贵的朱钗,怎么藏在匣子里不戴着。”
因为重啊。姜妍有些无奈,宝石好看是不错,但插在头上的重量也不轻,她还得时时注意着不能碰掉,免得钗子一歪掉落在地上,那可就麻烦了。
她避了张茜的这个问题不答,只浅笑地问了张茜,她身上是否还有哪里不够好,不适合参加聚会。衣服上没什么问题,张茜便向她说起来了下午可能参加聚会的女子的身份和性格,然后提点了一句:“设了席位可以坐下的便是正经的夫人嫡女,若是站着的,你看行为也能判断出事妾侍还是家中庶出女子,要服侍人的大约都是妾侍,庶女一般都唯唯诺诺在一旁不怎么说话。”
“妾侍和庶女也会一并去?”姜妍虽然已经叫朱元璋说明白了旁人娶妻还纳妾的原因,但心中还是不大能接受这种存在。
“是,夫人们带着妾侍都是当侍女使唤的,夫君没有妾侍的才带真正的侍女。至于庶女,聚会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庶女的婚配,大多数时候,找个交好的家庭寻个庶子嫁了就差不多了。”张茜见姜妍眉头越皱越紧,以为她不喜欢这两类人:“你不用担心,陛下对你情深,必然不会纳妃烦你的。你若真讨厌这两类人,我让人向她们传信,这一次就不带妾侍与庶女去了。”
“不用,我不是讨厌她们。”她望着张茜带些疑惑的表情,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对这个制度的不认同,只垂头不说话。张茜知趣地转移了话题,聊天的氛围渐渐也就回来了。
到了下午她们约定好的时间,姜妍与张茜一同上了马车去了聚会的地点。
这里是一个小花园,园中摆了好几个石桌,一桌六人,备着的也是六份餐点。正中摆着的那个石桌便是主桌了,能坐上主桌的都是丈夫或是父亲在朝中的地位极高的。张茜自然位列其中,姜妍的身份有些特殊,也特意为她留了一个位置。
张茜领着姜妍走到桌边,只向另外四人说了姜妍的名字,便不再过多介绍了。
然后她面向姜妍,一个个地向她介绍道:“这位是李善长李大人的夫人,姓陈。”
李善长如今已经四十了,原配夫人小他两岁,只是一个地主家的女儿,为李善长生下了两儿一女。她因着早年的操劳和这些年的辛苦,看上去很是沧桑,低微的出身也让她通常保持沉默,只是在姜妍看过来的时候颔首笑了笑。
两个站在她身边侍候的便是李善长娶的两个妾侍了,一个看着与陈夫人只相差了几岁,穿的衣裳也是不是很着眼的浅青色。另一个则看着与姜妍年纪相仿,直直地朝姜妍看来,虽是站着,倒是比坐着的陈夫人气场更大些了。
这应该就是李善长新娶的那个妾了,听说是个小文官的嫡女,粗识字懂些道理,年纪小容貌也艳丽些,很得李善长的欢心。
这一桌上贵妇三人只陈夫人带了妾侍,另两个夫人是汤和家的苏夫人,刘基家的王夫人,她两都饶有兴味地看向姜妍。最后一人则是朱元
璋二哥家的女儿,宁晖郡主朱馨。
建国后朱元璋四处打听大姐,二哥和三哥的消息,得到的都是噩耗。只听闻二哥有一个女儿还在这世上,便将她迎回了京都,赐名朱馨,封了宁晖郡主赐了郡主府。
她身份陡然转变,性子上变得十分小心翼翼。因此她虽然对姜妍很好奇,也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心,只羞怯地说了句:“姜姑娘好。”
她的眼和朱元璋很像,都是一样浅浅带些含蓄的内双,眼角微微上翘。姜妍望着她那双眼,忽然就开始想象朱元璋此时在做什么了。这个时辰,他应该刚刚睡过午觉,在书房里看书了吧。
姜妍只微微出神想了一想,灵魂竟然似被抽体而出,视角陡然转到了灰陶碗身上,看见朱元璋正翻阅着《资治通鉴》。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张茜见她发愣拍了她一下,她一下子回神了过来,身子反射性地一弹,竟然摔坐在了地上。
张茜急急地扶了她起来:“怎么摔着了,我吓着你了吗,没伤到哪里吧?”
“没事没事。”姜妍从恍惚的状态回复,拍了拍沾了些灰尘的裙子:“想事情想得有些出神,一下子没站稳。”她不敢再当着这许多人去想朱元璋的事了,怕又发生刚刚一样的情况。
同一时刻,朱元璋刚要将书翻页,忽然感觉衣襟中的灰陶碗震了一下。他连忙将它拿了出来,观察了一会儿却没发现它有什么动静,只以为是自己思念姜妍想得都有错觉了。这下他看书的心情也没了,将灰陶碗放在桌案上,就这么看着出神。
姜妍坐定,汤和的夫人苏夫人先开了口:“姜姑娘,我听我夫君说,你在朝堂上一番话,将文官们都给说愣着了,连李善长李大人都承认了你的能耐?”
汤和与李善长不和,连带着他们两位的夫人也感情不好。陈夫人脾气好,听了这话只是看了一眼苏夫人,称赞了一句:“我夫君确实觉得姜姑娘才学渊博。”然后她便拿起眼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没有与苏夫人辩驳。
年长的妾侍拿干净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沾着茶渍的嘴角,二人对视一眼稍一笑。年少的那位则看着苏夫人紧皱了眉,抿着唇似乎是在忍着自己的愤恼。
“我说的是商事的一个新框架,各位大人没有确实接触前,难免感觉陌生。李大人赞我也不过是在谦虚。”姜妍并不记恨李善长,与陈夫人也没有仇,只平淡地化解了苏夫人这句话里对李善长的针对。
陈夫人感激地看了一眼姜妍,向她点了点头。
苏夫人撇撇嘴,刚要再说些什么,王夫人也浅笑着开口了:“苏夫人,我不懂商事,你也不懂什么商事吧。咱们是来聊天的,找个你我都不懂的东西聊,能聊得下去吗?”
她这话说出来,苏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王夫人看向姜妍:“我倒是对姜姑娘在朝堂上说的另一番言论很感兴趣,你觉得女子的眼光不该只限在家宅中对吗?”
gu903();刘基从前在元朝做官,王夫人也是官家小姐,她父亲只她一个独女,教得她会读书写诗,经史著作她也都略略读过一些。嫁给刘基后,刘基爱重她这一点,也常与她说些政治上的事,让她变得更加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