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着喜酒有些微醺,已经到了婚礼媒人见证新婚夫妇缔结婚姻的环节了,他走上前去,拉着被众人起哄有些害臊的徐达走到张茜的面前,开玩笑似的说:“那我可就把我的兄弟托付给你了,你可得把他喂的壮实些上战场多杀些人才好。”
穿着一身喜服的张茜眉目间满是英气,主动牵了徐达的手向朱元璋保证道:“一定做到。”
番外(一)
上天不曾厚待过朱元璋。
出生在一个异族统治朝代的汉人佃户家中,他的一生似乎从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了要沿着父祖们曾经的人生轨迹走下去。他不应该有什么不甘心的,怨天尤人也没有用,每日还要忙着替地主家放牛,帮衬着母亲磨制豆腐,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想如何改变命运。
好在朱家亲人之间和睦,母亲经常偷偷省下饭食留给他这个幺儿吃,大哥偶尔从田间劳作归家也会摸出一只小蚂蚱逗他开心。父亲虽然对他很严厉,但他也听到过父亲私下与母亲叹气,说是他这个做父亲没本事才不能送自己上学堂。
这个家庭虽然贫穷但是温馨,朱元璋很知足,只想着等自己再长大些就能和大哥一起撑起这个家,叫父母不必再日日为生计费心受累。
他不敢引发任何一点变动使这个家庭遭受波折,所以即便受了地主家儿子的委屈也不敢吭声,只是有些心疼自己被摔碎的那个碗,有些担忧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对自己的责骂——他没想到他会新得一只小碗精。
听到碗说话的时候朱元璋是有过害怕的,他听过话本上对各种精怪的描述,担心这只碗精会同话本上说的一样,图谋着自己什么。
但碗精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关心自己刚刚被划伤的舌头,还坦诚自己什么也不会,声音温温软软地请求自己别把她给摔了,叫朱元璋觉得她蠢蠢的。
他好像也没什么好图谋的,父亲替他新买的碗他也不敢真摔——况且他确实想要一个同自己说说话的朋友,虽然他也有汤和徐达两个关系好的伙伴,但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做,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与耕牛们作伴,只能听它们的哞哞声,异常寂寞。
多了一个神奇的伙伴,朱元璋揣着这样一个小秘密,心中有些欣喜。更令他欣喜的是,碗精竟然还知书识字,他再也不用抽时间溜去学堂断断续续地听先生讲课了,他有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老师。
这样平安喜乐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朝廷赋税越加严苛,朱家的日子更难过了,朱元璋听说还有一个叫作白莲教的组织在各地作乱,反抗官府也搅得百姓不得安生。官府为了达成抓捕白莲教教众的指标,诬陷了汤和一家,汤和与朱元璋告别说与官府不共戴天,一人出逃离开了故乡。
关系好的伙伴少了一人,天灾很快也降临了,旱灾蝗灾叫田里几乎颗粒无收,母亲饿死了。大灾之后瘟疫爆发,大哥与父亲也接连去世,朱元璋强忍着悲伤与嫂嫂侄儿作别,安葬了亲人投奔了香樟庙。
此时的他几乎一无所有,除了怀里揣着的那个小精怪。听着她温柔的安慰,他才渐渐走出了亲人离世的阴影。
香樟庙中的大和尚与小沙弥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大和尚们名下都有大量田产,每日只需要念念佛经,教训教训小沙弥,除了不能娶妻生子进食荤腥,与大地主根本没有什么分别。然而朱元璋作为辈分最小的小沙弥,所有脏活累活都要他来干,吃的却是最差的。
好在与他同宿的小师兄如源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年岁小朱元璋一些,但他在庙里待得久了,在各处也比朱元璋能说上话些。他教着朱元璋上手了这些繁杂的事务,又在大和尚训斥朱元璋的时候笑嘻嘻地哄了大和尚替他解围,甚至愿意将自己也少的可怜的食物分一份给朱元璋。
然而嘴硬心软的如源替人担罪死了。他从前总在朱元璋面前端着一副师兄的模样,直到死的时候才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脆弱,他怕疼,他想念他的爹娘师父。朱元璋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在元贵族的眼里最多只顶的上一头驴。如源是这座小庙中唯一明亮的颜色,如今也因死亡褪色成了苍白。
朱元璋感伤于小师兄的死,仇恨着这些不把他们当人看的元贵族,但他没有动替如源报仇的心思。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对上这些贵族不过是徒劳的以卵击石——他想活下去。他只是更加用心地学习碗精教授他的知识,怕自己的无知将自己送上死路。私下里,他会祈祷白莲教赶紧起事,将这些元贵族赶下台。
碗精教授他的东西很杂,知识面很广,偶尔还会理所当然地说出些与朱元璋认知格格不入的理论。但他没有提出异议,他只是顺着碗精的思路想下去,一日比一日明理,渐渐也顺着碗精的话语勾勒出了碗精所说的理想国。
这叫朱元璋的心中有了疑惑,她描绘的世界太过真实美好,连细节处也是清晰饱满,完全不像是一个虚构的国度。即便她从前就开了灵智学了读书写字,也不可能会将一个虚构的国度介绍得这么清楚。
他没有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也不去拆穿碗精曾经编造出来的话,两人相依为命,若到了碗精想说的时候,他再听她说就是了。
虽着天灾渐渐扩大,庙中渐渐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了,朱元璋无奈之下只能去他处乞讨化缘。他见到了许多逃难却死在半途的灾民,见到了一处处遭强盗劫掠的村庄废墟,见到更多的却是旁人眼中的厌恶,一扇扇在他眼前闭合的大门。
但为了活下去,他还是得继续流浪化缘,见惯生死之后他渐渐也就闭合了心门,脸上也开始出现旁人一样的麻木了,只偶尔与碗精聊起过去畅想未来,眼神才会重新灵动些。
然后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束光。
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像徐初一样的人。她新丧了丈夫,酒楼的收入让她的生活比旁人好一些,但也需要她艰难维持。这种状况下,她依然满怀对他人的怜悯心,照顾着朱元璋的情绪留他下来在酒楼中帮工,实际却是给了朱元璋一个安身之所。
他每日里去市集采买新鲜的食材,打扫完酒楼后,便在徐初柔和的目光中奔波着为食客们送菜。徐初的儿子阿岚则在他空闲的时候与他打闹要他抱着举高高。阿岚失了父亲,陈四叔也年老抱不动他了,朱元璋扮演的舅舅一般的角色重新让他拥有了孩童的欢乐。
朱元璋也在徐初的请求下教授阿岚识字,阿岚淘气惯了,听得不是太认真,遇到考校往往答不上来,朱元璋的竹板打下去却没有打在他的掌心上,只落在自己的掌心上,向阿岚说没有教好他是自己的过错。阿岚心疼他这个玩伴兼老师,下次学习也就认真了。
他是朱元璋的第一个学生,他渐渐明悟道理的模样落在朱元璋眼里也叫朱元璋为他自豪,不止一次地与碗精夸耀起阿岚,碗精却总有些忧心忡忡地应话,不知在担心些什么。
朱元璋的心被徐初照亮,因阿岚而变得重新鲜活,所以在固始城破时,他二人凄惨的死亡才勾起了他滔天的怒火。官府的不仁他早已见识过,没想到的是自称为百姓起事的白莲教竟然也会犯下这惨无人道的罪行。
这世道没有出路。他在激愤之下决定自己开辟一条道路,刚刚决定,他与乞丐六子便叫敌人发现了。六子被射死,他也被射落悬崖浑身是伤,真正中箭的碗精告诉他,她刚刚开启的能力让这世上从此只有朱元璋能将她摔碎。
刀枪不入却能被自己摔碎,碗精搞不清其中缘故觉得自己不如板砖,朱元璋自己却是清楚的——这是他自私的愿望。既要起事,此后凶险未知,他怕起事途中碗精破碎,让自己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伙伴,也怕自己死亡碗精却依然存在。若真到了死的时候,他怕是会先摔碎碗精叫她与自己一道共赴末路。
碗精也将一切的真相告诉了他。原来她从前也是人,只不过却是来自未来。历史上的自己便是新朝代的开国之皇。她细致地将自己知道
的一切向他讲述了一遍,担忧着自己的到来会改变他的命运。他却觉得眼前的道路明朗了许多,对自己的信心更加充足。
他也忍不住去想象,碗精作为人时的样子,她性子绵软,一定是个看着便叫人心生亲近的温柔长相。若是她能再次化为人,他一定会娶她作自己的妻子。
碗精对他这样的心思未曾察觉半分。
他拜了彭莹玉为师,有了几位热血义胆的师兄,学习了如今的天下大势,又与汤和重逢,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支人马。打下应天后他正式拥有了自己的根据地,不用再太担心钱粮问题。他婉拒了许多好姑娘,陪着他一路困苦艰辛过来的是碗精,完全理解他心思的也是碗精,她是他的老师,是他的知己,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比她更适合他的人?
若是娶妻难免不叫自己与碗精之间产生隔阂,她的秘密也容易被妻子发现,与其将就着娶妻生子,他宁可不娶他人,由碗精陪着,培养几个继承人就是了。最不济,他也可以过继了大哥的儿子到自己的名下,继承自己的基业。
然而侄儿朱文正太过不成器,他一再容忍宽恕他,他却不知悔改。师父彭莹玉战死,他也知道自己命中宿敌陈友谅就要夺了徐寿辉的权位,找准机会南下攻打。即将成功,竟因朱文正心性不得不回防。
他不再对朱文正抱有期待,他宁可收养几个养子寻找继承人,只要过继到他的名下继承入了朱家的族谱,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可以作为他的儿子。但他到底顾忌大哥和大嫂,给了朱文正一个闲职。
攻下陈友谅后,朱文正背叛,他心中的对于他人的怀疑一朝爆发,谁也不愿再相信。势力扩大后,他本就担忧手下会有人眼红自己的地位背叛自己,在心中打下了好几道防线,遏制着自己的不安,做到用人不疑。
朱文正击垮了这一切。
就在此时,碗精说她开启了一个新能力,她竟然能将他手下的忠诚度转化成数值说出来。
这太过不可思议,但碗精的存在本身就不可思议了,朱元璋相信了她,也对她开启能力的时机用处有了猜测。
最开始他只是佃户家的孩童,她变不出粮食只能做与他说话的伙伴。后来他决定起义反抗,她就顺他所想变得坚不可摧。如今他攻下了南方大半地盘,有了信任危机想要弄清楚周边人心中所想,她竟然能将忠诚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展现出来——这甚至比变出粮食的聚宝盆还要神奇了。
她的能力都应了他的心思,时机都在他距离成功更近一步的时候,他忍不住地想,若是真的统一天下,她是不是能够顺他心意变作人形陪伴在他身边?
还不知道,但他怀揣了希望,即便不行,大不了终身不娶嘛。碗精依然懵懂,他却都想明白了,他想要建造一个碗精替他勾画出的理想国,若她能变成人便与他共立,若不能,她便依然与他形影不离。
毕竟,最开始他也只她一个碗相随。
第四十六章
张士义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现在他躺在床上几近毁容,恨不得立刻去杀了邻处那几个元官,对朱元璋的怨气也被挑动得爆发了出来,骂道:“他当我们真指着他来救援吗,若不是我大哥念着他当初一丁点子救援的情分,打完刘福通就该叫他应天城破了!”
他这话不过是在胡说,与元军合作其实就是与虎谋皮。他们占下刘福通地盘后,看着是表面风光了,但若是不立刻背叛元军,那些从前跟从张士诚的反元者便要闹事,刚刚攻占下的地盘也会因着民心不稳闹出乱子,元军更是随时有可能趁着张士诚分兵,把这把锐利得有些出乎他们想象的刀给掰折了。他与元军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谁先下手,谁便有优势。
所以张士诚不可能选择转攻朱元璋,他只能用奇兵偷袭元军,得到喘息之机巩固他刚刚打下的地盘,然后借朱元璋的援手击溃元军。
他能想到这个层面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朱元璋比他想得更深一层。
元朝朝廷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依然内斗不断,政客们不愿将军权全部交予王保保,那么自己只要表面答应了他们的合作,朝廷那边那些忌惮王保保的人便会借已有盟友的借口,进一步压制王保保手上的权力,叫他施展不开手脚。
朱元璋可是早有准备,贿赂了一波元朝内部的官员,叫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此番会接受元朝的示好。他们乐于听到这个喜报,鼓动着元帝收缩王保保的兵力,兵力缩减下王保保就只能更依靠朱元璋,恶性循环只会叫朱元璋受益。
而若是和张士诚合作,即便胜了利益瓜分也是个问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坐看张士诚发展,朱元璋傻了才会这么做。
“原来你们兄弟是这个想法。”他迈步进了张士义的房间,见原本情绪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张士义面色瞬间苍白下去,心情颇好地说道:“我倒是真不用你大哥给我留的那一点情分,当初不过是场交易,你们出粮我出兵,交易完成两不相欠。既然你大哥还有想要攻我应天的想法,我可就真不敢和他合作了,你回去转达我的意思吧。”
“等等,朱将军,我......我刚刚不过是胡诌的,我只是一时气愤说的气话,我大哥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张士义嘴唇哆嗦着喊住朱元璋,朱元璋转身眼神中带了几分戏谑,张士诚不敢这么做却不可能没有想过:“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传达给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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