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是谁都有将军你这么高的军事天赋啊。”旁边的人恭维道,元将扯扯嘴角,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下令道:“全速追击,可别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逃了,得让他们看看我们水军的厉害才行。”
朱元璋站在其中一艘战船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敌船熄灭燃烧的火焰,耳畔是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伴随着兵戈相交时发出的响声以及惨死士卒的喊叫声和其余人的拼杀声,这里已经俨然是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了。
“将军,再这样打下去也没用啊,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弟兄了,咱们赶紧回撤吧,撤回滁州修养一阵下次再来攻打也没事啊。”朱元璋的亲兵扯着嗓子向他喊道,朱元璋只是摇摇头,看着这激荡的水面道:“按先前所说,且战且退,保持好队形匀速往岸上撤退。”
亲兵不明白他的用意,若是撤退当然是越快越好,牺牲才能尽可能的少些,现在这么慢慢回撤,既胜不了,又会死很多人,拖延战败的时间有什么用处?
然而他再多的思绪也得服从朱元璋的命令,只能咬咬牙再次加入了拼杀之中,把冲上己方甲板上的敌人一一击杀。
朱元璋的手紧紧抓着桅杆,到目前为止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了,他已经把自己这里能做到都做了,他的计划最后能不能成功,就需要看徐达与赵普胜的了。
在朱元璋的船队已经能瞧见河岸,离河岸只剩数十米远了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敌方战船匆忙掉头回转。元军竟然放弃了乘胜追击,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码头赶。在他们的慌乱之间,他们自己的船只有了碰撞,造成了不小的损伤,竟也有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
看来徐达他们成功了。朱元璋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凝神下令道:“告诉弟兄们,不必再逃了,有一战之力的全部给我追击上去。”
正面水战他们必输无疑,朱元璋还放弃了突袭,传了战书给元朝水军相约一战,目的当然就是为了吸引元朝的主力部队在水面上。他只有八千水军,元朝水军倒是多,只是船只能装下一部分,派出来与他应战的船只也不是全部,粗略算下来应该是约两万水军。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让自己的水军们打自杀消耗流了,让元军要忙着扑灭船只的火,又要击杀冲上他们甲板的士兵,再要追击自己就不再那么迅猛了。朱元璋便可以趁机以自己那三艘战船为指挥中心,指挥着自己的水军且战且退,摆出一副即将兵败的颓势吸引元军追击。
在他与元军水军作战的时候,带着三万陆军的徐达与赵普胜就在去偷袭元朝的营帐码头的路上了。元军大将皆在水上指挥,他们瞧不起义军,自然觉得这是个得军功的好机会,有些本事的将领都被调出来博军功了。陆上元军没了上峰的命令,又突然受袭,果然乱了阵脚,只能一边应战一边安排人去通知仍在水上的元将回防。
于是便有了眼前敌船撤退的一幕。
朱元璋自认自己的陆军绝不会比这些平日里怠惰享受的元军差,但他为了保险还是想要再拖延元军一阵,怕徐达与赵普胜还没有完全拿下元军的地盘,没能控制码头。让元将跑回去能够指挥统战了的话就麻烦了:“不要再节省箭矢了,先前让你们准备的火箭也到了该用的时候了,把这些元军纠缠住。”
另一边,徐达与赵普胜已经将元军冲杀得溃不成军了,他们拔了营旗将之折断,以“投降不杀”的名号哄得许多元军中的汉人放下了武器。元军中有六成以上是汉人,在军中被蒙人所瞧不起,遇上吞吃朱元璋水军势力这种好得军功的事儿是轮不上他们的,全部被留在了这陆上,见没有什么胜利的希望,也就乖乖扔下了武器当了徐达的俘虏。
徐达又按照朱元璋的吩咐,让几个水性好的带着沉重的铁索潜入码头附近的水中,固定了木桩在水中,将铁索拴在其上,等着元军回防的时候到了这儿便再也行驶不动了。没有码头可依的水军,简直就是待宰的羊羔。
元军回防,果然当先的几艘都被困在了此处,后面的也因为徐达布下的弓箭手没法靠近码头,只能就着浅滩搁浅想要下船抢回码头,又被躲在河岸附近埋伏的赵普胜抓了个正着,一举擒获了。
这场仗朱元璋因着元军对他的轻视成功偷了他们的阵营,侥幸胜了却是惨胜。他的陆军损失不算太大,但水军八千人堪堪只剩了一千出头,大多还都是身在三艘战船上的。那些乘坐渔船货船受袭的基本都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七千个汉子......损失实在有些太大,朱元璋将记录了所有手下士兵姓名的簿子交给了周德兴:“尽力找回战死士兵的尸骸,然后仔细核对生还者,将死于此战的士兵名字都勾画出来列出一张名单,来日清明咱们得为他们烧香祭拜才是。”
望着不远处集庆城的所在,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好在牺牲是有回报的。
第二十六章
朱元璋的军队围了集庆城两日,递了信进去若是他们没有决策,第三日便要强攻进去,到时候不愿投降的官员一个都没有活路。城中元朝官员苦等了两日援军,眼看期限就要到了,援军却是连影子都没有,只能咬咬牙在第二日夜里开了城门——投降了。
城中并非没有军队,只是集庆易守难攻,少有战事,他们都怠惰了,只每日里欺压欺压百姓,拿着兵戈耍耍威风。真到了要临敌卫城的时候,连领军将领都吓得腿软,他手下的士兵又怎么可能有死战的决心。
然而朱元璋还是谨慎为上,怕城中守将是假意投降,只让汤和领了五千人先进城去确认城中没有不妥。令城中的所有军队都放弃武器束手就擒了,汤和再亲自出城报与朱元璋听,以免中了他们的计。
事实证明朱元璋多虑了,集庆的最高官员战战兢兢地陪侍在朱元璋旁边与他共同进了城,明明是入秋时节,他却脑门冒汗,频频拿了白色的丝绢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觑着朱元璋的神色,一边赔着小心道:“将军,集庆城中的六万军队已经尽数放下武器投降了,您看......”
朱元璋偏脸看了他一眼,他连忙将自己脸上的肥肉挤作一团,露出一个自以为人畜无害的笑容——实在令人恶心。朱元璋不愿与他多说,却也不会说话不算话,既然说了要留他们性命,他就不会又杀了他们,况且这个大官在他手上也不是全无用处:“把他找个无人的宅院关押起来,好生看守着。”
听了他的话,官员松了一口气,朱元璋发了话就好,没有被关进地牢他就已经感谢祖宗了,虽说被看押在宅子里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但总比朱元璋态度不明地吊着他要好过。他就怕朱元璋同别的起义军一样,看到元朝的官,有一个杀一个,那可就不妙了。
看起来这支起义军有可能被朝廷争取......官员心里打着小算盘,看样子朱元璋估计对明朝没有刻骨的仇恨,把他骗来让他去和别的起义军斗,等利用完他的价值再把他轻松摁死,也报了这次被他关押的仇了。
他的眼角挤出了几丝笑纹,虽说脸上依然被他维持着一副恭维害怕的模样,但这微表情还是出卖了他。
朱元璋自然能看出他的想法,这也是他的目的。他不愿现在就招惹上元朝朝廷这个庞然大物,他现在没有足够的资本去应对他们,自然不能对这些元官赶尽杀绝以免招惹仇恨。
可要说他对元朝朝廷有没有仇......
他收回放在官员身上的目光,这些曾经用铁蹄踏破这片山河的蒙人还是不明白啊,国仇家恨两相作用下,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搜刮百姓油水,养的膘肥体壮的肥猪给活剐了。但他得忍,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在那之前,他不但不会杀了这些元官,还要刻意去和元朝朝廷中那些得用的将领交好。
要是能让他们都觉得他目光短浅威胁极小,那就是最棒的结果了。
城中百姓战战兢兢跪倒一地,朱元璋不愿意多为难他们。他们的日子相较于别的地方的人好过些,但也一样是受着官府的剥削,受着官员的压迫。同是苦难者,他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耍威风。
“都起来吧。”他亲手扶起了一个白发满头的老人,替他将膝盖上沾的尘土拍干净,然后和颜悦色地道:“你们从前怎么过活就还是怎么过活,我的士兵不会去侵扰你们的。”
老人却还是害怕地全身打抖,要向他弯腰作揖、朱元璋半抱着他没有让她这一揖做下去,带些无奈地说:“老人家,我说话算话,你不用这么害怕我。”
“将军,你有什么诉求尽管说,咱们都尽力去办,只盼你发善心,别让我们来揣度你的心思,最后却都落不了好。”老人说着便流出了泪来,集庆这个地方富庶,任谁从这个地方过都要狠捞一把,他们已经麻木了被人欺压,能够说服自己适应这种生活,陡然遇上朱元璋这样一个什么也不要的,他们不是感激而是惶恐。
朱元璋见其余百姓也是这样一幅面色惶惶的模样,只能叹了口气道:“我保你们平安,也让你们好好过日子,当然是需要回报的。”
听他这样说老人才信了三分,集庆城的人已经不信什么无所求了,只有有所求的人才能让他们安心。朱元璋便按照他在滁州所实行的政策说了:“我军中需要军粮,但也不会强抢了你们。元朝朝廷按二八收取赋税,只给你们留两分的粮自用,如今这里是我掌管了,赋税自然是交给我,按照五五分收取赋税,你们可留下五分。”
众人都是一副讶异的模样,不意他不但不加重赋税还要减少。朱元璋接着说道:“我的军队同样需要补员,但我也不会强征青壮入伍。且若是家中只剩一个独丁,又有老父老母要赡养,这样的人不许加入我的军队。军中秩序严明,是否能出头全看军功,我虽说不会强征,但还是盼着各位有志的青壮能够加入我的军队的。”
他说着便向所有人拜了一拜。见他确实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又有商户犹豫着问道:“那咱们这些行商的......将军如何打算?”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朱元璋对这些低买高卖攫取利益的商人并没有太多好感,只觉得他们是在凭借小聪明赚取巨额钱财。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也不好针对商人,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说要再议,等他定个章程与这些商人说。
集庆盛产丝绸,汇集了大量商人,倒是与以农耕为主的滁州不大一样了,这许多的商人确实需要他想出个章程来应对才好。
“你很不喜欢商人?”回了屋子,朱元璋拿了纸笔出来,在纸上写了一个“商”字却是再也没有动笔写下去了,只是撑着头有些烦恼,姜妍见状便问了。
“我与他们无仇,倒说不上什么憎恶喜爱。只是商人的本质就是低买高卖赚取差价,不是什么安定的角色,我没法将他们与脚踏实地耕作田间的农夫对等。”五五分成的税收刚够满足朱元璋的军队军粮,他不多收也是不愿给农夫多增负担。他自己也曾在田间劳作,知道期间的辛苦,自然不会苛求农人。
但对于商人......他不会去抢夺这些人的钱财,但到了瓜分利益上,他不太愿意为这些人让步。
姜妍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现在要怎么对待商人倒还无伤大雅,大不了就是多收他们些进出税费。可你是有大志向的,那你就不能对商人有这么大偏见。”
“怎么说?”朱元璋挑挑眉,搁置了笔等待着姜妍发表意见。
“我从前学的是经济,倒是能在这上面多说上几句话。土地是百姓的根本,但要是想要全天下都富足起来,唯有依靠四处行走的商人。要想富,先修路,天下道路四通八达,商人便能将从盛产粮食的地方购入粮食,卖到粮食不丰的地方去。也能自低价地区购入物品,运输到高价区去,买方卖方和他们自己都能够赚到钱财。他们还能因此带动运输业,促进了商品的流通,满足了市场的供需平衡,最终就能让天下富足。”
“这些人动辄就会哄抬市价,靠着他人苦痛为自己攒下积蓄,富足了也只是富足他们自己,怎么说就是富足天下了?”许多名词朱元璋一下子没能明白过来,蹙起了眉头反驳了姜妍。
姜妍知道要想一下子扭转朱元璋的思路有些困难,况且商人确实是需要管理才能发挥好作用的,当下朱元璋只掌控了滁州与集庆,根本管不住可以四处行商的商人。
但还没有等她想好措辞再劝,朱元璋便开口道:“罢了,你在这上面似乎确实比我懂得多些,那便听你的意见。你以为我现在对待商人要如何?”
“他们四处行走的时候会交换信息,你不如像对待农人那样减轻他们的进出税费,让他们多为你在各处传些美名,也好为你吸纳更多的名士良人来。”
朱元璋点点头,觉得姜妍说的颇有些道理,也就顺着她这条思路写了几条对商人有利的策略。
那些商人原本惴惴不安的,朱元璋对他们的态度明显与对其余农人百姓不同他们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但又舍不下集庆这一处丝绸大城,聚集在了一起商量办法。
“我能接受比现在高出三成的税费。”一个商人苦笑道:“看这位将军的样子,怕是个农人出身的,农户的负担怕是都要挪到咱们这些商户的头上来了。”
“高出三成的税费怕不是利润几近于无了。若是他向像前那些元官一样还要收取贿赂,咱们岂不是要亏了本?还不如想法子去旁的地方购入布料。”
“薄利多销倒也还能赚上一些,毕竟只有集庆有这上好布料。只要他不要太过分,我再被剥削一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们都比我要好,我可是集庆的本地人,你们都能走,我可走不了。”其中一人长吁短叹道:“等着看吧,若是这商户实在干不下去了,我便继续去耕田了。”
gu903();“那你行商的天赋岂不是辜负了,咱们里可就你赚得多。你这身板看着也不是个能干农活的料,真要回归田地,你怕是连锄头也拿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