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默了片刻,搂着她的手臂终于放松了些,只是还没彻底松开,手臂仍然搭在她肩膀上,脸也没离开,谢长亭道:“那你还要睡一会儿吗?”
“不要。”
“你梦见什么了呀,可以说一说吗?”谢长亭试探道。
其实这个时候询问梦境不太好,毕竟方兰舟情绪还没稳定下来。
不过看着平日里清清冷冷的小孩,如今一副“我好怕”的样子,谢长亭也不知道怎么个恶趣味,心里头竟然就只想笑。
但是又怕伤及小孩自尊,只好努力忍住,然后转移话题。
于是话题便转去了方兰舟的梦境上。
梦里头千变万化,方兰舟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混混沌沌地被人带着跑。
一会儿是寸草不生的黑暗之地,四周只有幽幽鬼火亮起,那地方冷得很,连鬼火都泛着无边的冷意。
他看见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支着头,额间一抹红痕,眉峰犀利,面色苍白,一手撑着长剑,脸上带着微微笑意,而在下方,却是伏跪着一地的妖怪。
那些妖怪明明都长着一副凡人的模样,方兰舟却一眼断定那些不是人,而是过了好几百年的妖怪。
妖怪们跪地称黑暗里和他面相一样的人为:“君上!”
这是哪门子的君上,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反正一看就是那种大反派样子的君上,虽然长得和他比较像,但肯定不是他。
如此想着,画面又是一转,是在战场上。
呼啸的箭雨裹挟着强烈的劲风朝着面门袭来,方兰舟站在战场中央捂着头躲了一下,他没躲过,但是也没伤到他,羽箭穿过他的身体,插进了他身后那人的胸膛里。
他甚至能听见长箭没入□□的沉闷声,他一回头,鲜血溅了他一脸,温热带着腥气的血液,闻起来甚至有点反胃。
战火绵延,整座城池就要被战火所湮灭,士兵们浑身是血,街上凌乱嘈杂,哀叫哭泣声,厮杀和呐喊声交织成一片。
他眼睁睁看着,站在原地却无能为力。
战争过后,他又见到那个和他长相一致的男人,只是这次男人并不是坐着,他是躺着,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
底下依旧跪了许多妖怪,都在默默地哭泣。
这一次,没有人喊他了,只是有人问:“君上还能活吗?”
旁边一位年轻男子道:“能,我会让他醒过来的。”
方兰舟努力想看清那年轻男子的脸,可眼前一重又一重的黑暗将他笼罩住,他什么都看不见了,那群人渐渐离他越来越远。
梦里的他好像晕过去了,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
他看见那个锦衣玉服的小皇子,蹒跚学步,看见他从爱笑变得不爱笑,看见他的母后笑着将他搂进怀里,说:“皇儿真懂事,今日有没有去见父皇呀。”
他听见那个小皇子说:“去了,但是母后,父皇为什么不来这里,为什么总是去魏贵妃那里?”
年轻的美貌妇人看着门外并不说话。
他看见小皇子的母后一杯鸠酒死在他面前,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声声泣血,说:“皇儿不要怪你父皇,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个所谓的不得已的苦衷一直到母后去世,也只换来皇帝不冷不淡的一句“厚葬。”
梦里的一切他只能看着,该发生的他阻止不了,发生了的他挽救不了。
他心里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眼前迷雾重重,他想叫却叫不出来,周围一片浓郁的黑。
他伸出手,似乎握到了什么,隐约听见有人在耳旁道:“兰舟,兰舟,快醒醒啊。”
“兰舟?”
可是兰舟是谁呢,他不是兰州啊,他是曦和国的小皇子,他叫方蛟。
又听见清朗的女声继续道,“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有人在帮他擦脸,动作轻柔地接近于无。
袖间带着淡淡地清香,类似于深山里的草木香。
深山,兰舟。
我叫长亭,你就叫兰舟吧。
快醒来吧!
黑暗散尽,光明长存。
一醒来看到蹲在榻前的人,第一反应是扑上去,只有切实地抱住了,心里才能安定下来。
就好像找到了归宿一般,抱住了就再也不想放开。
谢长亭道:“你说说呗,是噩梦吗,如果是噩梦,说出来一起害怕总比一个人害怕要好点,我替你分走一半的害怕。”
方兰舟微微摇头,脸依旧埋在谢长亭脖子里,静静的不说话,就这样就挺好。
说噩梦也谈不上,乱七八糟的,画面转的又快,何况有些事也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愿意回想起来。
他不说,谢长亭也没法儿强求,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着他,等他睡着再走。
夜里寂静,四月天里,夜晚还算比较凉爽,谢长亭手脚冰凉。
榻上有两床被子,方兰舟道:“要不你上来睡,我睡地上吧。”
谢长亭道:“别,一会儿着凉了,我还得照顾你。”
她扯过旁边叠好的另一床被子,然后卷住被子和衣躺下,抬手灭了屋里的灯,道:“算了算了,睡觉吧,我就在你身侧,有事叫醒我。”
两人中间隔的很宽,暗夜里,方兰舟将头埋进被褥里,一只手伸出来,揪住了谢长亭被子的一边角。
第二天,谢长亭很早就醒了,回了自己房间。
推开木窗,一天的忙碌从清晨开始。
街边摆摊的摊主早就推着车子出来做生意了。
客栈楼下有一家包子铺,包子铺前排满了人,烟雾缭绕,香气扑鼻。
店里的伙计早早地过来敲门,先是送水上来给他们洗漱,然后问道:“客官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谢长亭道:“还好。”
客官点头道:“那便好,店里生意惨淡,就怕客官觉得寒碜。”
谢长亭道:“怎么会,你多心了。”
伙计笑道:“店里准备好了早餐,客官洗漱完可下来大堂里一起用早饭。”
免费的早餐不吃白不吃,谢长亭点头:“好的,替我谢谢你们掌柜的。”
等下了楼,谢长亭终于搞明白了,为什么客栈老板让人住店还带早餐的。
因为……
“神仙,真神仙呐!”
谢长亭:“……”
方兰舟:“……”
手里拿着金算盘,一身银灰长衫,头戴冠帽的客栈老板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讲说着很多很多天之前的一件事。
什么事呢?
自然是谢长亭除狼妖一事,那会儿和狼妖打斗,正好是在这一片区域。
场面很乱,而且还损坏了不少东西,经掌柜一提起,谢长亭第一反应是:不会要向我索要赔偿吧!
这样一想,饭都不想吃了。
一旁的伙计跟听书一样,听得津津有味,还拿了一双筷子专门给谢长亭和方兰舟两人夹菜。
谢长亭听得是一脸懵,吃也吃不下。
于是开口询问:“等等,那天晚上街上黑黢黢一片,你怎么知道是我而不是旁人?”
掌柜神秘莫测地指了指谢长亭放在桌子上的归梦剑。
他道:“那天你不是喊了一声‘大半夜的能不能点个灯’这句话吗,我就悄悄开了窗子瞄了一眼。”
谢长亭默默地将碗挪了个地儿。
只听掌柜的又道:“不知仙人师承何处,我们也好去拜一拜仙人,祈求庇佑。”
谢长亭道:“不用拜,我也不是什么神仙,就是……”
话没完,一旁的伙计道:“仙人太谦虚啦。”
“……”怎么说呢,反正也听不进。
还不如不说。
谢长亭忽然想到昨晚那个带着伞的年轻男子,便问道:“听说镇上新来了位教书先生?”
伙计道:“对呀,神仙真是神机妙算。”
谢长亭干咳两声:“好好说话,我真不是神仙,神仙都是不吃饭的,你看我占了哪一样?”
本来店里也没什么人,冷冷清清整日没个说话的,好不容易逮着个客人,自然说得没完没了。
“那位顾先生,你们知道住在哪里吗?”
伙计们摇摇头:“不知道,仙人找他有事吗?这倒可以问一问镇长,若仙人愿意等,可在小店住几日,等学生们开了学,仙人自可去学堂找这位先生。”
一口一个仙人,谢长亭实在受不住,只好止了话头。
说到这位镇长,谢长亭倒是想起来了,清溪镇狼妖作乱时,这位镇长还带领村民们去雾灵山下上过香呢,还差点把山给烧了。
谢长亭谢绝了掌柜好意,吃完早饭后,带着方兰舟出了客栈。
方兰舟主动把手递给谢长亭,谢长亭愣了一下:“啊?”
方兰舟道:“人多。”
谢长亭明白了,二话不说就牵起他的手,道:“走吧,这样就不会丢了吧。”
少年立刻喜笑颜开,一双眸子灿若星辰,若是可以,谢长亭希望他一直这样开心下去,小孩嘛,多笑笑最讨人喜欢了。
镇长林敬文也住在这镇上,谢长亭准备先去见一见他。
掌柜说镇长人好,说话慢吞吞的,但是很有礼貌,等谢长亭见到本人之后,不得不说,真是有礼啊。
一来就行个跪拜大礼,谢长亭哪里受得住,赶紧往旁边躲了一下。
还是方兰舟将人扶起来的。
林敬文约莫四十多岁,微胖,脸也圆圆的,整个人和和气气,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人。
只是此刻……
说他是涕泪横流也没错,谢长亭听见他激昂的语调说:“殿下,您没事,真的没事?不是老臣在做梦吧。”
方兰舟笑道:“林大人别来无恙。”
林敬文擦了擦脸上的泪,再把自己身上的灰尘拍干净,然后道:“真是苦了殿下。”
谢长亭忽然在一旁吱声:“你们认识?”
“这位是?”林敬文看向方兰舟。
方兰舟道:“我的救命恩人。”
林敬文连忙道:“那快请进,快请进,进去再说吧。”
清溪镇分东街西街,东街繁华,住的大多是些有钱人,西街稍稍落后,多半是些贫穷人家。
林敬文的府邸就在东街,那个什么李员外就在他家隔壁,也是巧了。
进府之后,下人们利落的进来添茶倒水,然后有序退下。
三人坐在亭子里说话,很久很久,谢长亭才总算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国家,名叫曦和国。
曦和国国主有一位皇后,好几位妃子。
皇后生了一个小皇子,国主的另一位宠妃也生了皇子,她比皇后更受宠爱,且家族势力庞大,无法根除,宠妃一直想要自己的孩子当上储君,便是想尽一切办法陷害皇后和小皇子。
偏偏国主整日忙于政事,无心关注后宫,后来闹大了,宫里传出流言,皆道皇后偷情被人发现了,国主顾及脸面问题,直接发话要将皇后打入冷宫,皇后一生光明正大的活,从不曾做过什么苟且之事,于是为保最后一丝颜面,直接一杯鸠酒赴黄泉。
留下小皇子在这宫里磕磕绊绊地活,再大一点,又是各种事不断,小皇子不断地遭受排挤,亲妈不在,亲爹不管,由着宠妃呼风唤雨,一手遮天。
那时候的林敬文已经被贬至清溪镇了,而他得罪的京城权贵正是宠妃的娘家,魏家。
看着小皇子受尽煎熬,以前皇后的亲信禁军指挥使萧沁趁着自己休沐,干脆一了百了潜进宫里将小皇子偷偷带出了宫。
随后连夜赶路几百里到达清溪镇,将小皇子交给被贬至此的林敬文林大人。
这小皇子毫无疑问就是现在的方兰舟。
不对,他不应该叫方兰舟,他叫方蛟,是要化龙的蛟。
再后来,就很清楚了,狼妖作祟,方兰舟也被波及,幸亏谢长亭信了狼妖的话,不然小皇子哪里还能健在呢。
整个故事听下来,简直天雷滚滚,狗血加身,凡间故事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谢长亭喝了口水,道:“那这么说,人已经确定安全无恙,我是不是就该走了?”
虽是询问,可人却毫不犹豫地起身,拱手道:“告辞。”
刚起身走了两步,身后方兰舟快步跑上来,一把从背后抱住谢长亭不让她走。
他急道:“你别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骗不骗的倒没多大关系,谢长亭也没想那么多,她的想法很单纯,本来自己是要下山的,顺带着找找方兰舟的家人,如今找到了,身份也明了了,那她自然就该放手去做自己的事了。
她将方兰舟的手从腰间掰开,转过身,柔声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呀,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生你的气,你也不存在骗人,每个心底人都有些事是不愿意同外人讲起的,我都理解。”
她说:“小时候受了那么些苦,真是辛苦你了,可惜现在身上没有糖,若以后再见到你,一定给你许多糖,弥补你小时候受过的苦好不好。”
一字一句诱导似的,方兰舟哪里听不出来她就是想走,就是不想带着自己。
可是他真的不想离开她啊。
他好不容易才习惯了守在她身边,好不容易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陪着,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绝对不允许。
这样想着,眼泪又控制不住了,这次不管了,就是想哭,就是想哭。
谢长亭低头一看,嘴角抽了抽,她伸出手抬起方兰舟的下巴,微微弯腰盯着他的眼睛,指尖从他眼角拂过,眼眶通红。
“……你这,你怎么又哭了。”
眼泪说来就来,这也太厉害了吧。
谢长亭从小到大,好像都没哭过,是种什么感觉,她也没体会到。
真是千般难言,万般愁绪。
这时候,一旁的林敬文尴尬开口道:“要不,谢姑娘就在我府上先住下,等殿下情绪好点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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