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吴伟伟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他迟疑地看着赵迅昌说:师父,我生来就和江域结了姻缘,如今又经常和他待在一起,是不是表示,有一天我也会死啊?
怕了?赵迅昌不答话,只是笑着问,可姻缘天注定,剪不断。
没有怕。陈岭捏着筷子,视线落在汤碗里,下垂的睫毛浓密卷翘,像两片黑色蝶翼。
人生在世谁还没个死?赵迅昌也就是寻常感叹一句,转身拍拍小徒弟的肩膀,不过你嘛,我觉得是个特例,毕竟,江域和普通的鬼不一样,他是个阴神。而且从你们相处至今,我并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加剧的阴气,说明他对你造成不到影响。
既然江家可借他的气运昌盛不衰,说明他身上有非同一般的东西。徒弟啊,好好抱住江域这条大腿,对你有好处。
师父陈岭揉着额头,有那么一丁点的暴躁,你能别瞎上网吗,哪儿学来的词语,这样不好,有违你的威严和庄重。
威严跟庄重那都是对外人装出来的,师父现在不用外出,只需享享清福,不需要那些虚假的东西。
赵迅昌坐直,低声说:你们年轻人的东西都挺有意思,师父学以致用,也能显得更年轻不是。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到老了性格反而变得幼稚了。
陈岭拖着声音,笑着说,行,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吴伟伟在绕着屋子走到后面,短短一天的时间,开阔空荡的废弃土地,已经被石灰粉组成的线条切割出不同的区域,等大型设备一到,就能直接挖地基了。
不远的地方搭着一座工棚,里面的工人正在吃饭。
吴伟伟没有去打扰,从前方经过,绕到了小院的另一个侧面。
初来时孱弱的小树苗又长高了,简直一天一个样子,远处的昱和山也不逊色,绿意已经爬满了整座山坡,隐隐有往周遭扩散的趋势。
仔细一看,山脚下不远处,已经有人将杂草满地的田清理出来,准备种东西了。
一团黄色的影子飞驰而过,吴伟伟眨了眨眼,再定睛,小黄鼠狼已经叼着一只肥硕的大老鼠跑到了跟前。
黄鼠狼在昱和山找到了天堂,老鼠又大又肥,新长出的青草嫩绿,在上面打起滚来不要太爽。
它把咬死的大老鼠放到地上,用小爪子往前扒拉两下。
吴伟伟嘴角一抽,蹲下对它说:我不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黄鼠狼嫌弃地睨他一眼,好像在说他不懂美食,沉默地叼起死老鼠,转眼就没了影。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转身往回走,在距离小院大概还有一公里的位置,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后方驶来。
副驾驶的车窗被放下,露出半张熟悉的脸:上车。
吴伟伟揉了下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依言上车,屁股挨到座椅才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鸿羽回头说:来找陈岭说一下纸玫瑰的事。
商务车后面有两排座,胖瘦师兄就坐在第二排,其中一个探身向前,抓着前面的座椅靠背问:我们小师弟说,之前的四方山的雷不是他请的,是陈岭请下来的,到底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吴伟伟颇为骄傲,正想吹一顿彩虹屁,前方副驾驶座的李鸿羽发话,往哪边拐。
吴伟伟:右。
商务车在还算平坦的山路上继续行驶,知道后排的人心有疑惑,李鸿羽头也不回的说:这件案子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就自己过来了。
他第一次来昱和山的时候,山上几乎没有树木,倒是浅浅地绿茵茵地青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一片不算丰沛的土地,但绝对和死气沉沉的荒山搭不上边。
短短一个月不到,这座山焕发生机,从死到活,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鸿羽一时想不通,便也不再多想,万事万物总有自己的奇迹,只要其中没有蕴藏腌臜,没有人从中以恶毒手段作怪,又何必深究呢。
三五分钟的时间,到了小院,李鸿羽率先下车,让两个师兄等在外面。
胖师兄:跟进去看看也不行?
李鸿羽:你们不会说话,我怕你们无意冲撞了老人家。
瘦师兄:虽然话不是朝着我说的,但那句你们让我感受到了侮辱!
李鸿羽低头整理衣服,又从车里拎出几个礼盒,这才冲吴伟伟扬了扬下巴,带路。
哦。吴伟伟直愣愣地往前走,推门就冲着院子里喊道,陈哥,来客人了。
陈岭正用脑袋顶着鹦鹉在小院里走来走去消食,看到吴伟伟背后的李鸿羽,他一愣,赶紧把小蓝从头上抱下来,放到一旁的鹦鹉架子上。
他随意的扒拉两下被鹦鹉爪子弄得乱糟糟的头发,李鸿羽,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当面聊聊案情。李鸿羽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石桌上,转头看向四周,你师父呢?
屋子里呢。陈岭的话音刚落,赵迅昌就背着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下巴微微抬着,板着脸,一副严肃不容人亲近的样子,与之前给小辈和善夹菜的老头子截然不同。
吴伟伟头一次见老爷子这样严厉,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埋头进厨房给客人倒茶。
李鸿羽向老爷子点头示意,赵老先生,我是青玄观的李鸿羽,也是特调部一组的副组长,上次咱们见过,您还记得吗?
他对陈岭这位师父十分好奇,却又无从探究,那花白了头发的老人就像被罩着一层金刚之身,让人看不透,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同道中人的气息。
知道能教出陈岭的人绝不是泛泛之辈,李鸿羽收起探究的视线,笑着把礼盒双手递上去,晚辈给您带了点小礼物,还望老先生能收下,别嫌弃。
气氛不对,师父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地上,不伸手也不搭话,摆明了对眼前人的到来十分不满。
陈岭出声打破僵硬的气氛:来就来,不用带东西的。
赵迅昌这才轻咳一声,缓解尴尬,道:你们小辈自己玩儿,我到山上去看看施工进度。
陈岭把老爷子送出院门,返回石桌前,招呼李鸿羽坐下聊。
李鸿羽:你师父有些严肃。他甚至隐隐感觉,自己有些不受待见,对方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带着不太明显的锐利。
老爷子对外人确实有点冷,尤其是同行,陈岭嗯了一声,转移话题,你来是想找我谈什么?
李鸿羽从拎来的手提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摊开了推到陈岭面前。
文件夹里的是先后两起案子的现场图片和案情说明。
无论哪件案子,现场都是一地鲜血。
陈岭捏着一张照片拿起来,小凡倒在血泊中,脖子上还在流血,从口鼻中呛出来的血流到了她的耳朵里,也模糊了她年轻的,带着微笑的面容。
这画面,和他当初想象的几乎一摸一样。
第二张是黎放死后的现场照片,照片里的人背对着外面跪在楼梯上,背脊佝偻,额头和楼梯棱角严丝合缝的嵌在一起,红白的黏浆迸射出来,溅在楼梯和墙壁上。
从拍摄角度,陈岭能看见他勾起的唇角。
不是对死亡的畏惧,恐慌,而是向往,幸福。
李鸿羽又拿出一个手持播放器,屏幕也就巴掌大小,插上那张从警方手里拿到的内存卡,漆黑的屏幕上有了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