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东家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面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虽说端端正正地坐着,可两腿并住,手紧紧地攥住折扇,气息也不太平稳,像是刚刚褪去欢愉,还在极力忍耐。
“少东家还真是个性急的,进屋才多久就完事了。”
厨娘抿唇一笑,打趣。
“闭嘴!”
莫掌柜轻喝了声,走过去,抱起陈姑娘换下的披帛和纱裙等衣裳,一件件地丢进炭盆里,披帛轻薄易燃,见着火就燃。
“李嫂子,我看在你是我浑家的亲戚,平日里人又老实,才留你在酒楼做事,不然早让你走人了。”
莫掌柜手伸到火苗上烤,冷声道:“东家的是非你也能议论?你难道忘了,三年前的腊月,老爷来曹县查账,王掌柜嘴欠,与底下人闲话扯皮,说当年也是这个时候,太太袁玉珠还未仙逝呢,一个人从洛阳跑到了曹县,常常在酒楼里喝的烂醉,疯疯癫癫,不成体统。可巧这话传到了老爷嘴里。王掌柜的舌头当晚就进了酒缸,其余参与闲聊的人全都充到了李校尉的军营里,盛夏修河堤的时候,一股脑被洪水冲走,连根骨头都没有找到。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忘了,喝了几口猫尿就开始满嘴胡吣,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厨娘打了个寒噤,头皮阵阵发麻,赶忙从怀里掏出个玉扳指,匆匆走上前去,两手托着递给莫掌柜,急道:
“贱妾方才收拾床铺时发现这枚扳指,一时贪心就……这,这该怎么办?掌柜的,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我不能丢了这个差事啊。”
“我瞅瞅。”
莫掌柜拿过那枚扳指,赫然瞧见上面刻着个左字。
“没什么的,是大爷的东西。”
莫掌柜将扳指揣怀里,淡淡一笑:“大爷今晚喝多了,扳指兴许掉哪个地方了,是我捡到的,与你没关系,赶明我瞅个机会送还与他。”
说到这儿,莫掌柜脸阴沉下,三分宽慰七分威喝:“今晚的事,一定要守口如瓶,那个陈盈盈从未出现过酒楼,大爷也未与她一个屋里待过,可晓得?”
“是是是。”
厨娘早已吓得发抖,连声答应。
莫掌柜白了眼厨娘,没再言语。
他走出去,快步行到厨房,让当值的大厨现炒了三个菜,炖了碗火腿煨肘子,做好后,全都装进食盒里,提着往后巷走去。
刚出门,就瞧见自家的驴车停在巷子口,十七岁的大儿子正站在驴车跟前,踮着脚尖,往车上悬挂了一盏写了“陈”字的小白灯笼。
莫掌柜疾步走过去,他素来话少,直接掀开车帘,将食盒和温好的花雕酒放进去。
“爹,您今晚还不回去?”
“嗯。”
莫掌柜从大儿子手中接过包袱,抬手,替儿子拂去暖帽上的雪,淡淡说道:“少东家在曹县,不单咱们酒楼,其余的钱庄、绸缎坊和成药铺子的大掌柜们都在柜上支应着,宁愿这些天忙点,也别叫上头挑出错儿来。你回去告诉你娘,早些睡,别等了,衣裳够穿,也别再送了。对了,晚上过来的时候,路上可有人盘查?”
“放心罢,抓人的是李校尉和县衙的军牢,即便不认儿子,也该认识咱们车上的灯笼,没人查我。”
“那就好,眼瞅着天越来越差,晚上走夜路要当心。”
莫掌柜瞅了眼驴车,松了口气,轻咳了声,道:“今晚酒楼专门做了火腿煨肘子,那肘子炖得好酥烂,你们娘儿几个好好尝尝,行了,回去吧。”
“是。”
马鞭一扬,驴车摇摇曳曳地消失在漫漫雪天中。
驴车内有些黑,只悬了盏豆油小灯,里头坐着两个男人。
左良傅抱着绣春刀,闭眼假寐,俊脸写满了心事。
而这边,夜郎西神色甚是欢愉,他打开食盒,将酒菜全都端出来,连筷子都不用,直接上手抓了条炙羊肉,狠狠地喝了口花雕,叫了声痛快。
“大人,您不吃点么?”
夜郎西嘴里都是肉,含含糊糊道:“升云酒楼的酒菜真没得说,太他娘带劲儿了。”
“不吃。”
左良傅摇摇头,淡漠道:“你看看那个肘子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行。”
夜郎西放下酒壶,从碗里抓起肘子,两手撕开。
只听咚地一声,从里面掉出个白玉扳指,骨碌碌地滚,滚到了左良傅的腿边。
“呦,老莫给大人上供了呢。”
夜郎西笑着打趣,故意道:“瞅着怎么如此眼熟,咦?这不是大人丢了的那个扳指么。”
左良傅终于愿意睁眼。
他弯腰,拾起那枚扳指,从怀里掏出方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去上面的油污,擦着擦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吧。”
夜郎西从食盒里找出个空碗,满满倒了碗花雕,给左良傅递过去。
男人眼里闪过抹讥诮,笑道:“大人无情,梅姑娘却有义。她若将这枚扳指交给陈南淮,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今晚上差点就被……呵呵。”
左良傅没言语,只是静静地喝酒。
是啊,他从一开始就小看了盈袖,原来她出众的不仅仅是外貌,还有对朋友的忠贞,以及,对他的……
“大人,现在带走她,还来得及。”
夜郎西抹了把嘴上的油,正色道:“属下不希望您后悔。”
“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