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酒壶被带翻,倒滚在了桌上,一点眼泪却顺下来无声流进了鬓角。
梅花阑心里的情绪如水溢般漫了出来,从身后轻轻搂住她,有些生疏地温柔哄道:别哭。
庄清流:我没哭。
梅花阑:嗯。
庄清流别了下脑袋,改口:我只哭了一点儿,不多。
梅花阑:嗯。
庄清流:我不是因为她。
嗯。
又改口:不光是因为她。
嗯。
庄清流道:我是因为、那些雷老劈我,我不开心,就想掉眼泪。
嗯。
梅花阑终于伸手轻轻一抄,温柔地把她抱回去了。
这种样子,很难说没醉。
庄清流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冲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做了个跟梅花阑醉酒一样的将头拧向枕头的动作,埋了一会儿后,起身披好衣服出了门。
梅家仙府的所有山林已经全部复栽好了,梅花阑一早就起来四处看了几个地方。
庄清流融进茂密斑驳的枝叶中后,忽然无声握起了她的手,在梅林中慢慢地走。
梅花阑转头看她。
怎么啦?现在长大了,能牵住手了,还想牵手指头吗?庄清流并没侧头,只是变了根小拇指给她,轻笑道,那给你。
梅花阑静静看了会儿她侧面卷曲的睫毛,伸手平静地抄过,将她温暖的手掌重新握住。
两个人穿过山野,又拐过小径,细细的风在旁边吹拂,到处却都还没有开花。庄清流左转右看地抬手,哒哒拨弄了两下梅树后,目光放远地原地转了一圈,问:什么时候会下雪啊?
她说话在尾调很轻很轻的时候,这个啊字就好像在撒娇。
梅花阑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又问了。
每年没下雪的时候都要问,下了雪却又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目光落在她脸上眨了眨后,梅花阑抬头说:很快。
庄清流也笑起来,转头低眼,见到她历来会随身带着的剑这两天都没有拿了。应该是之前在翻山岭的时候,劈虞辰岳的陷阱毁掉了。其实是很普通的剑,她之前也想过给她一把更好的,可那把剑是戚忽的。而梅花昼一直用的剑,是梅宗辞的。
大风刮了起来。
庄清流裹紧了毛绒大氅,仰头看天轻声道:这个冬天,还怪冷的。
梅花阑用手将她握得更紧了一些。
庄清流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小鬼,我要回去了。
梅花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清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身上的伤,雷劫,身份,还有很多东西在等她。
翻山岭遍地的血仍旧没有消散,可能得需要一场大雪,才能干干净净的埋葬。
庄清流站在高高的树巅,目光安静地看了很久,抱着梅思归道:没见过这个场面吧。
梅思归缩在她大氅的衣领里只探出一个脑袋,没有出声。
庄清流视线下落,低着头轻声抚摸:人真是厉害对不对?
梅思归抱住她脖子:啾。
庄清流垂眼瞧瞧,忽然在它脑袋上画了一个圆形的徽纹,鸟崽子当即就双眼迷离地睡了过去。接着几个飞掠后,一人一鸟落在了思归崖上。
庄清流亲了下梅思归的小脑袋,将它放进梅花阑怀里:我可能会顾不上,留给你。
嗯。梅花阑什么都没多说地伸手,抱过梅思归抬眼道,等下雪的时候,我在这里接你。
这样啊,下雪的时候。
本来已经离开的庄清流身形无声中转了一个弯儿,等梅花阑已经离开后,偷偷在崖上的十步亭下埋了酒。心里想如果下雪的时候真能再见面,就一起好好喝一杯。
做完这个,她又转瞬消失,身影出现在了上梓裴氏的地界。今天是裴煌装殓下葬的日子。
身为裴启独子,哪怕死得莫名其妙,葬礼也办得热闹而隆重,穿丧衣的人从山腰蜿蜒到山脚,长长望不到头。不管哭没哭出来,表情都是沉重而悲痛的。
跟死了一只无人问津的鸟天差地别。
庄清流并没多看两眼,无声从上空掠过,在装殓的一瞬间,往裴煌的尸骨里弹了个什么东西。旋即便摸着手心的一只金鸟离开了。
仙门百家的密议和最后准备一切照旧,故梦潮也是一样,温暖如春,风平浪静。
庄清流没有见到烛蘅,也没有特意去找,回来后就一直睡在房子里的大喇叭花内,一只白毛狐狸蜷着尾巴偎旁边。
不知道过了几天,始终在半空飞来飞去的金鸟忽然往西南的方向看了一眼,终于扯着庄清流的衣摆动了。
庄清流掀开眼看了看后,身影掠出,跟在了它的身后。
金鸟追随着臭鱼糖球的味道,一路飞出故梦潮,越过波涛澎湃的海面,又经过上梓裴氏的墓地绕转了一个圈儿后,折线直直往东,飞向了长庚仙府的巴陵地界,最后停在了一片青山绿水的崖顶。
庄清流从脚底蜿蜒湍急的水流上挪开目光,端详了一下四周后,伸手收回金鸟,摸摸它道:辛苦了。旋即身影轻轻一闪,顺着崖壁的藤蔓向下,消失在了半空。
成片的桃花林,狭长的山洞,广袤的平原,巨大而瑰丽的玫瑰树,墓碑一样拉着长长影子的剑冢,最后是一片尸骨遍地的荒漠。
庄清流终于在一个人影身后无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