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母亲的唠叨,没有父亲的叹息,简陋的木房变得很静,他得到了他曾经想要的安静,可同时他也失去了温暖的怀抱,冷风会顺着木缝吹入房中,冷到他睡不着。
当他开始一个人生活,宁修终于懂了孤独有多可怕,他忽然又不喜欢静了。
世间没人管他今日穿多穿少,没有人会听他说话,没人在意他过得好不好,过节时家里静悄悄,热闹从不属于这间木屋。然后他后悔了,可无论跑向山中几次,都没有人会拿着木棍,担忧的喊着他的名字。
他被扔下了。
爹娘被妖兽杀死,留他一人在世间,感受什么是寂寞,体会何为孤独。也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他更懂得珍惜,变得什么也不想失去,会变得看不得旁人遇难分离,因此总想着能帮就帮。
初入宗门时,宁修听说了沈河里有面镜子,但谁都不敢与镜子有所牵扯,宁修当时也是如此。
宁修曾经在沈河旁经过无数次,起初他从未想去捞起山河镜,直到那年冬天,他被同门排挤,被师兄罚去沈河禁闭,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山洞,忽然想到了那面镜子。
那面镜子是不是也如他一样,一样孤独。
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雪花,雪覆盖住洞口处,宁修抱着腿,想起了河中的那面镜子。山河镜曾经风光无限,曾随着苏河几经生死,最后苏河损落,镜子落在沈河,孤独的守着苏河去后的每一日,就像是他守着爹娘去后的每一日?
在这一刻,宁修不自量力的觉得他和山河镜也许很像。他想,此刻他被关在这里,希望有人能想到自己,拉自己离开此处,而山河镜是不是也在等着,等着谁出现,等着谁把她拉出孤独?
有着这样的念头,次日一早,宁修跳入了河中,费力找了许久,最后看到了挂在枯木上的石镜。
那石镜破破烂烂的,很难想到会是原来的神物。
此后宁修每日都会往入水捞镜子,每日都有充实的感受。最后他拿到了那面镜子,在石镜中看到了一个有着灰色头发的女人。女人冷着一张脸,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死物,可她不知道,在宁修把她带出水中的那一刻,她哭了。
也许是她太冷了,冷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有什么样的情绪在。
宁修看着她,那时曾以为他会有一个新家。
只不过多年来兜兜转转,这个家中的镜子始终背对着他。
苏河是个什么样的人?
借着醉意,宁修第一次去问苏河。
山河镜拍孩子的手忽然一顿:是个狂傲自负的人。
宁修看向她: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山河镜说:不,我恨她。
为什么?
山河镜垂下眼,不知为何说了一句:自己想,她和你一样。
宁修没想明白她的意思,只问她: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回答他的却是关门的声响。
之后宁修带着山河镜等人赶往洛南,可无论身上有着怎么样的神通,他都改写不了洛南的情况。
五年后,洛南成了一座空城,里面全是繁茂的树。
宁修送走了无数个曾向他求救的人,因此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山河镜能看出他在焦虑什么,山河镜记得,宁修最后送走的那个孩子心智不全,无论他们怎么说,那孩子每日都会坐在门前等父母等弟弟。而他的父母对他算不得好,他们见他痴傻,看他心烦,总怕他给小儿传上几分病气,于是吃饭睡觉都不让他与他们一起,无论是买东西还是出门游玩都只有弟弟的份,一大家子里也只有弟弟对他好。
弟弟想着兄长不易,总会牵着哥哥的手,等哥哥吃饭时悄悄来到他身侧,耐心的陪着哥哥。
宁修挣扎过。
他是亲眼看着弟弟走的。
弟弟走的那日哥哥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抱着弟弟亲亲他的脸颊,还以为他是摔痛了,一直在用呼呼磕磕巴巴地说不哭。
而后弟弟变成了树木,哥哥便每日都坐在树下,直到他死的那日,他像是头脑突然清醒过来,望着面前的几个人,茫然的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宁修和春湛君不知该怎么回这个话。
他又说:可小白说,死就看不到弟弟了?这话说完他又有些茫然:可现在我也看不到他。
所以,我是不是一早就死了?
可我不想死,我还想再看看他,弟弟说了,只要今日我听话,我就能与他一起吃饭,吃完饭他还会带我去放羊。
话到这里,宁修听到他问:呐,我其实不是很懂。
我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宁修回答不出来,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别说说话,就是喘气都很费力。
其实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在天道之内,属于正常轮回,而虚泽只是将这个过程集中,一下子爆发,换了一批新人,除去了大部分的旧人。
山河镜曾经说过,虚泽不会做没有用处的事情,他若定下五千年换一次血的举动,必然是有他的用意。只不过虚泽离开凡尘已久,谁也无法与他见面,也不清楚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又为了什么定下五千年换血的规矩。
起初的宁修愤怒过,茫然过,而时至今日他又回归平静,开始重新去问自己,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又该做些什么?
他又能做什么?
薄雾在眼前飘散,陈生瞧着宁修的背影,那双知道了焚夜卷真相之后暗淡下来的黑眸,在洛南毁掉的那天亮了起来。
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陈生的眼前伸出一条手臂,淡蓝色的皮肤有几分怪异。
这手掌似乎是他,又不是他的。
他正以山河镜的角度,在看山河镜如何挽留宁修。
山河镜很怕此刻宁修的眼神,她向前勾了一下,结果指尖触碰到对方的身影,像是碰到了一汪清泉,宁修的身影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薄雾从眼前散去,黑发在视野里飘舞,陈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对面的男人一只手握住那些白色的披帛,一只手拎着山河镜和宁修,薄情的眉眼多少带了点不悦。
看到他无事,曲清池一掌将飘散的天路倒影击碎,白纱在空中断成一截一截,落在地上消失不见,惊得陈生目瞪口呆。
这事做完,曲清池把被他打伤昏迷不醒的两人扔在地上,随手掐了个咒法把奄奄一息的宁修与山河镜治好,治好之后他又将手按在两人头顶,双眼一变,清除了他重伤他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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