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珠掂着腰间的金鱼袋,捧着手心哈了口香软热气,又接着说:自古以来,帝者执传国玉玺者,方为正统。当年大启灭殷,只用了短短半年,至今征讨之战师出无名,可以说,启朝的皇帝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的帝王都需要这枚玉玺。有朝一日,玉玺倘若能归位于大启,自是好事,可如此一来,相印的份量就轻了。
许良正不知此番上书劝谏,竟有如此惊险。
司谏院历来都是独门独户的衙门,不隶属六部任何一司,到时出了事,也是最容易被查办的,无人庇护。
他当即转过身来,朝商珠一躬:下官愚钝之至,多谢商侍郎提点!
这会郝顺掀了龙绡棉门帘进去,魏绎正在用早膳。
不等他问安,魏绎便先搁下了筷,起身搀住了他的双臂:朕一早便听常岳说了,缘是朕的疏忽,昨日让公公受惊了。
多谢皇上记挂着老奴的这片心。
郝顺也不多礼,就着膳桌坐下,双手烘烤着暖炉压着嗓道:皇上,老奴是忧心呐,京中这场雪一下,皇帝会耳目闭塞,连隔着衍庆殿这一堵墙都听不见外头的动静,邺京这个冬天就没得安生。
魏绎顿了良久,眼底生出一丝哀楚:未想公公竟与朕离了心。
郝顺心头一软:皇上何至说出此等伤心话来?
朕不杀他,是心有余悸。林殷余孽皆为死士,此时在内宫中杀了林荆璞,定会激怒残党,逼得他们孤注一掷,那时矛头又会指着谁?
郝顺不禁想起昨日那刺客,想起殷帝死时瞪着自己的惨状。
他是出身低贱的宦臣,是捐廉弃耻的国贼,更是口诛笔伐的罪人。旁人不知,这些年来他白天做的是富贵梦,可一到夜里,无数的前朝旧人搅得他难以入眠。
民间有传言:待殷军攻回邺京之日,便是郝顺人头落地之时。那些忠殷之士若是有九分恨魏天啸、恨燕鸿,便有二十分的心要杀他这个阉人,仿佛亡国皆是他一人所为,可明明他只是开了扇门,带了条路。
他有了权势撑腰后,为此唾弃不已,可也常常懊悔难平:殷皇后待他不薄,他也逼死了她。
他须得将无数银钱珠宝堆砌在佛龛前,才得清静一些。
炉中的香灰装得太满,洒了些出去,烫到了手,不留神将藏在袖中的那串佛珠也一并摔碎了。
是不祥之兆。
郝顺心肝一颤,望着魏绎道:可长久留那余孽在京中也不是办法启朝又不是无人,难道,难道还会怕他那些几个残兵败将不成!
公公心知肚明,燕相年年派兵肃清余孽,其势还不是如火后野草,杀而不绝,眼下夷越三郡迟迟未能收复,反倒都倒戈姓了林。殷朝历了千年,而启如新生之儿尚在襁褓,想让天下归心,还得靠抽丝剥茧,积水成渊。且将林荆璞软禁着,至少南边不敢轻举妄动,也是给公公积福积德了。
郝顺一时听怔了,竟有几分不认得眼前这初长成的帝王。
魏绎又拾起地上的一粒佛珠,放入他的手心,顺势握住了他的双手:父皇已故去,朕在宫中举目无亲,身边可不能再没了公公。
郝顺腿一软,紧抓着魏绎的手噗通跪了下来:圣主英明,这林荆璞是万万不能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更新会不太稳定一些,先道个歉,不过至少是隔日更~
[1]出自《周礼注疏》。
第5章美人你知道朕图你什么?
郝顺回府前趁兴与几个禁军的领队酌了几杯,愈发头重脚轻,飘飘然矣。
推门而入,刘娥正抱着一叠干净衣裳,见郝顺一脸醉态,忙搁下衣物去扶他:宫里可出了什么事,公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娥纤弱,搀着他肥胖的身躯,左右摇晃,很是吃力。
郝顺见着眼前娇滴滴的人,借着几分醉意,耍起流氓来,一把摸上她的腰,捧着她的脸蛋亲了又亲,蹭得她也满脸油光。
刘娥不自在,推攘了下:公公醉了。
郝顺顿时不悦,拉下脸来,一巴掌朝她脸上扇了去:贱婢子,你我既是拜过堂的夫妻,这又是自家院子,装劳什子清高?咱家今日高兴,你就得陪着咱家一起高兴!
语罢,他又糟蹋她的香颈,刘娥也只得从着。
待到郝顺尽了兴,已经过了半夜。
刘娥系好了扣子,去厨房端来了一碗汤,低眉贤惠道:公公喝点醒酒的罢,可别误了明日御前侍奉的差。
郝顺方才把酒劲都撒在了她身上,已清醒了不少,恣意笑道:咱家有皇上的重爱,误点差事怕什么?
刘娥仍是低头:听说司谏院的人早上去进言,都被公公劝了回去。那公公可跟皇上讲明了道理,让皇上下定主意杀林荆璞了?
郝顺费力蹬直了双腿:先不杀了,姑且留那小崽子一命。
不杀?刘娥一怔,跪在地上给他揉腿:皇上一向对公公与燕相言听计从,怎的偏偏这次专横起来?
郝顺把玩刘娥的发髻,哑然失笑:皇上哪能啊。留着那余孽,将来用处大着哩,咱家也能心安一些。
奴婢不懂朝政之事,可也知道这样一来,明摆着是要与燕相对着干。林荆璞不斩,要再传出去是公公附和皇上这么办的,燕相到时必然会问责公公。
郝顺斜了她一眼,嘲她目光短浅:皇上已长成了,先皇嘱燕鸿的托孤之命也算是到了头。皇上的心可是与咱家连在一处的,等那余孽交出传国玉玺,哪还再由他只手遮天?
刘娥手上的动作不觉慢了下来:话虽是如此,可以燕相的权势,哪是咱们这位皇上能一年半载就动得了的?十年二十年也未尝能够。哪怕是公公这些年在内府行走的荣光,多半也是仰仗燕相袒护,若是
不知是哪句话惹恼了他,郝顺的酒气忽又撺掇了上来,将汤全打翻了:旁的人张口闭口燕相也就罢了,你跟了我这些年,这嘴还是拧不过呢!
奴
不等她开口认错,郝顺便不留情面地往她心窝子踹了一脚,咱家这些年帮他也算是尽心了。他倒好,去年先是废了内书阁,说什么宦官不必读书,不过是怕内府出了人,压了他相府的权势!紧接着他的女学生又因你参了一本,让咱家在朝中丢尽了颜面!咱家可都记着呢!说来,你与他们倒像是一伙!
不是的,不是,奴婢一门心思全是为了公公
脚边的钧瓷花瓶全踢翻了,郝顺还是气不过,在她身上又打又踹。
刘娥跪着,拿帕子一直在擦拭眼泪,她的泪是没有温度的,仿佛只是身体疼了要哭。
不多久,郝顺也打骂累了,睡了过去。
她听着耳畔的鼾声如雷,漠然停止了哭泣,冷冷地盯着枕边人,眼底幽深如月。
她知道,再等等,自己就要熬出头了。
邺京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有五日,一派寂静,所有的嘈杂似乎都被掩埋在了皑皑之中。
雪停不久,林荆璞便醒了。
他瘦了不止一圈,本就细嫩的手腕只剩截皮包骨,握都握不住。
御医有意怠慢,隔日才过来瞧一次。衍庆殿的宫人给他换药也不算勤快,每日只分派一个低等宫婢过来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