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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州边缘有一座废弃了的山庄,名叫洗尘山庄。
此地因为与青州、丹州相接通,时常有人借道于此,往来行人本来还担心,是否会遇上盗匪,如今却因为丹州后头就是掖州——众所周知,掖州乃是寒山派的势力范围,受此影响,也无人胆敢在此胡作非为。
洗尘山庄春、夏、秋都多雾,到了冬季,漫山遍野,都是一片银装素裹。
这一天又飘起大雪,山道上积雪甚厚,赶路不便,往来的行人便在山庄内歇下来,围着火炉坐着,闲谈些武林中的故事。
厅堂的一边,坐着位身形修长的女子,她的坐姿与旁人似也没什么不同,却偏偏显出一种舞者的风情韵致来。这名女子的鬓发里夹着银丝,脸上也有了皱纹,看起来年纪不轻,却更显出一种独特的沉静气质,有眼尖的武林人士已瞧出对方身份,正是“画堂影上”张夫人。
江湖滚滚,岁月如驰,张夫人也曾名扬江湖,过后又复归寂寥,她许久不曾有消息传出来,不料今日会在此地出现。
张夫人是武林前辈,有几个年轻人认出她的身份后,特地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拜见了一番。
这些年轻人也是有长辈带着的,张夫人扫过一眼,发现是个熟人,便隔空微微颔首,道:“原来是陶大爷。”
带着后辈行走江湖的不是旁人,正是是客舍帮的好汉“镇恶太岁”陶空园,两人以前曾共同护送过一名杜姓富商返乡,当日也是在此地歇过脚,算是有些交情。
双方盛年分别,多年后再度相见,心中具是感慨无限——在江湖上打滚之人,到了四五十岁,还没金盆洗手,也能全须全尾的不算太多,陶空园与张夫人具都遇见过无数风浪,末了竟一直有惊无险地走到了现在。
张夫人与陶空园以前其实没有太深的交情,但看见认识的人过得不错,心中也觉欢喜。
陶空园心下亦是感慨万千,当下以茶代酒,敬了张夫人一杯。
洗尘山庄中的江湖人士颇多,发现张陶二人居然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时,难免有些激动,又见两人态度和煦,当中有胆子大的,便出言央请他们说些江湖中的故事。
陶空园看一眼张夫人,瞧对方面上没有不豫之色,才笑道:“好,既然如此,今日就跟你们说些旧事。”
他行走江湖多年,记忆最深之事,自然要属那晚在洗尘山庄里,遇见乔装出行的掖州王,对方的剑光如皎月霜雪,事后陶空园甚是庆幸自己不是学剑之人,否则看过那一剑之威,恐怕从此便会彻底熄却武道进取之心。
陶空园固然勤修不缀,但时至今日,也不敢说自己能在十五岁的孟瑾棠手下走过一招。
喝着热茶,陶空园将昔日之事絮絮说来,听众们虽然早便猜到偶然相遇的青衣书生必然是那位孟掌门,但等陶空园说到她单人单剑,顷刻间便诛灭一众邪道时,依旧心惊不已。
张夫人忽然一笑:“陶爷如此有兴,我也说一个故事罢。”
白皙的手掌轻轻托起茶盏,火光照在她侧脸上,显出几许悠然安宁。
按照大夏惯例,犯官的家眷会没入教坊当中。
年幼的张如溪被带到教坊当中,心中满是惶恐之情,她听得周围人提起,过几日会有教习过来,教导她们弹琴跳舞。
这些事本该由太常的人管辖,但有一位周远驹周大人,本在六扇门中任事,不知怎的,又在礼部那挂了个虚衔,借着点七拐八拐的由头,竟把事情揽了过去。
周远驹打着教导新人的名义,让人将当日赫赫有名的一对琴师聘请过来,作为教习。
这对琴师乃是亲姐妹,二人天资出色,十八/九岁已是此道大家,教坊中消息灵通,听说过那位周大人的做派,晓得对方聘请是假,贪图美色才是真。
那姐妹两人琴艺出色,为人也颇傲气,不愿趋炎附势,当下婉拒了教坊的邀请,周远驹不肯放手,多次找上门,却没能得手,最后怒上心头,直接派人打断了姐妹二人的手腕,让她们今后再也弹不了琴。
姐妹二人的技艺既然出色,在三教九流当中,也认得些朋友,特地请了人过来居中调和,周远驹是江湖出身,不得不给正道人士些面子,勉强同意不再找姐妹俩麻烦,并赔了些金银,数额不算少,若是买些田地,也足够俩人下半辈子的温饱。
张如溪闻知此事,知道事情了结,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黯然,不知是在为那对琴师,还是为着自己。
那一日,她睡到半夜时忽然惊醒,抬头竟眺见远处燃着火光。
——有人来找周远驹的麻烦。
周远驹此人精擅弓箭之术,他发觉不妙后,匆匆自床上爬起来,手持白羽弓,面色肃然地立于墙上,不断将箭矢射出,却不能使得来人的步伐稍有停顿。
“散花坊弟子,特来拜会将军。”
稚若童子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若远若近,在那些燃烧声、守卫行动声、射箭声地掩盖下,依旧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耳中。
听到“散花坊”三字,周远驹便猜到是为着之前那对琴师的事。
在被人所阻后,他心下一直不太痛快,如今倒是庆幸自己做过赔偿——按照江湖惯例,他既然已被教训过了,事情便算是了结了。
周远驹勉强道:“原来是散花坊的高足大驾光临。”又道,“周某早先已经赔过不是,尊驾若来主持公道,怕是晚了一步。”
那童子笑了声,不紧不慢道:“周将军误会了,咱们维摩城之人,又不算名门正派,怎会去给人主持公道?”不等周远驹高兴,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所以在下今日过来,自然是来报仇雪恨的。”
“……”
张如溪离周远驹有些距离,虽能听到两人的对话,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到了第二天,才听说那位周将军的气海穴被人点破,今后再也无法凝聚真气,如同废人,方才明白那句不为公道,只为报仇是什么意思。
散花坊弟子手段固然狠辣,但张如溪却只觉得痛快万分,周远驹让琴师再不能弹琴,别人就让他再不能动武,这才算得上一报还一报,也正因为此,事后有散花坊弟子询问教坊里的人,要不要随他们回维摩城时,当时对江湖没有丝毫了解的张如溪,果断跟着离开。
受限于天份,张如溪没能拜入散花坊,却跟随在那些维摩城弟子身边,学了半年剑法,最终创下了画堂影上的名头。
张夫人的故事并不长,说完时,手中的茶水还剩下一半。
边上的人询问道:“夫人可知,当日对那姓周之人动手的是谁?”
张夫人摇摇头:“我当日虽离得不远,却不曾瞧见。”
那人叹了两声,又笑着道,他也有个故事可说,不过跟亲自经历的前辈不同,自己这边只是偶然听来,不确保故事的真实性。
掖州本是偏远之地,中原武林素来不太将其放在眼中,除了躲避仇杀之外,根本不会想到往这边走,但自从寒山派横空出世后,便常常有人过来,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拜入掖州王的门下,纵然不能被收入派内,有幸被提点几招,也是好的。
那些没能成功之人里头,有人来了又走,有人来了,却不愿轻易离开,在周围随意乱转时,碰巧在外面挖到过一个宝箱。
——也许不是碰巧,而是打听得孟瑾棠常常于山林中出没,才没事总往山上跑。
另一人急切道:“宝箱中是何物?”
之前那人笑道:“宝箱里,是一个小一号的宝箱。”
“……”
“第二个箱子打开,又是个更小一号的箱子。”
箱子统共有四十七只,数量多得简直岂有此理,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里面装的物品,并非挖掘者渴求的武功秘籍。
“……那是何物,金银珠宝么?”
金银珠宝虽然好,但对于武林人士来说,也不是最叫他们喜爱的事物。
讲故事的人想了想,道:“虽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金银财宝,但似乎是些有关人生道路的,非常重要的教诲。”
听故事的人们思忖片刻,猜测道:“那想来是寒山派的前辈们刻意留下,为了提点后来的江湖晚辈。”
“……”
江湖晚辈们觉得,这种提点方式确实发人深省,看过一眼就必定终身难忘。
聊到这里,一个坐在火堆边上,穿着劲装的女子笑道:“说到寒山派,我也听过一个故事。”
gu903();“是掖州之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