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宫里的辇车上,纪初桃闭目沉思,试着将前前后后梦中的片段捋清楚。
梦中作『乱』之人虽看不太清脸,但从他的盔甲和长戟来看,应是禁军中的某个武将。禁军有多个分支,譬如龙武军、神武军、羽林军,服饰大同小异,梦里慌『乱』一瞥,看不清具体是哪支队伍。
那凶徒武将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且纪初桃逃跑时月寒如霜,地上尚有薄薄的积雪,由此可知这场宫变应是发生在未来某年的冬季。
动『乱』之时,祁炎出手救下了她,并以此立下大功,得以娶她为妻,但大姐、二姐却生死不明,并未在后续的梦中出现……
从宫『乱』到祁炎娶她为妻,中间有很长一段记忆空白,似是被人刻意抹去。
纪初桃想得头疼,辇车却进了宫门,停了下来。
刚下早朝的时辰,长信宫中内侍捧着厚厚的奏章来往不断,空气中弥漫着淡而苦涩的『药』香味。
“禁军?”纪妧面有疲『色』,以玉碾推压按摩太阳『穴』,徐徐问道,“你何时关心起皇城守卫的动向了?”
纪初桃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些虚缥缈的梦境只有她一人验证过虚实,旁人并不知晓,说出来谁会信呢?
到底要怎么办?
事关姐弟『性』命安危,纪初桃实在顾不得许多,挣扎片刻,索『性』一咬牙道:“不瞒大皇姐,我近来总是做些零碎的怪梦,若不加以干预,梦中不好的事情便会应验。”
譬如琅琊王被贬回封地,祁炎被打压入狱;又譬如除夕宴上那场阴谋,刀锋直指大姐纪妧……
纪妧的脸『色』沉静如常,看不出相信与否:“所以,你梦到了和禁军有关的、不好的事?”
纪初桃凝重颔首,抿着没有什么血『色』的唇道:“我梦见了未来冬日有场宫变,作『乱』之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看样子……应是禁军中的某支禁卫头目。”
纪妧推拿太阳『穴』的手一顿,睁开眼,眸『色』明显清冷下来。
她是个聪慧之人,稍加思索,便知道妹妹近一年来的反常举动从何而来了,挑起上挑的细眉道:“所以去年你笃定祁炎无罪,不顾一切也要救他,也是因为梦?还有主动提出为本宫分忧,接连『操』办几场宫宴,化解危机,亦是因为梦?”
竟猜得相差几,纪初桃垂下眼,言辩驳。
纪妧若有所思:“你还梦见了什么?”
纪初桃张了张唇,复又摇首道:“暂且这些。”
梦里她虽获救了,但两个姐姐的安危却未有着落。一场宫变何其凶险?即便没有『性』命之忧也必是伤筋动骨,所以,纪初桃必须让大姐重视起来。
而大姐『性』子谨慎狠绝,对祁炎并未完全放下心防,纪初桃便没有提及自己会和他成亲之事,以免姐姐多想。
空气中萦绕的『药』香味更浓烈了些。
思量许久,纪妧手中的玉碾又不急不缓地在太阳『穴』上滚动起来。她像是听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似笑非笑道:“禁军统领项宽是本宫的人,有他在,出不了差错。永宁,你精神太紧张了,回头该让太医给你瞧瞧。”
未料纪妧这般反应,纪初桃有些急了,蹙眉道:“大皇姐,我……”
“深宫之中,最忌巫蛊之术和怪力『乱』神之事,何况你还是帝姬,一言一行都会影响整个朝局的军心。以后这种话不管你自己相信与否,都不该和别人说。”
纪妧告诫的话语,将纪初桃想要劝说的话全堵回了腹中。
又有内侍搬了新的奏折过来,纪妧便对纪初桃道:“承平的体寒咳疾之症又犯了,过几日她要去行宫汤池养病,你也一起去罢,就当是放松放松。”
纪初桃始终提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于旁人看来,为了一个噩梦兴师动众,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何况大姐那样位置的人,更是要顾虑良多。
见纪妧忙着看奏章,纪初桃叹了声,忍不住关心道:“大皇姐又劳神过度了么?若得空,也一起去行宫泡泡温泉,对身子大有裨益。”
她闻到了『药』香,故而猜测纪妧身子不太好。
天家凉薄,纪妧也只有在纪初桃身上能感受到些许“家人”的温度。有时候,她真羡慕妹妹的单纯率真,可以尽情笑尽情爱,活成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
纪妧淡淡道:“本宫去了,用不着等到你梦里的冬日,天内必将有『乱』。”
纪初桃便不再劝解,心事重重地行了礼,便退出长信殿。
待纪初桃走后,纪妧将目光从奏折后抬起,望着妹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秋女史向前跪坐研墨,低声道:“殿下,公主方才所言,您真的全然不信么?”
纪妧搁下文书,问道:“永宁近来与祁家小子交心?”
秋女史道:“据霍侍卫所见,公主时常与祁将军私会,恐是情深意笃。”
“情深意笃?”纪妧笑了声。
莫非是永宁在祁炎那儿听到了什么风声,又困于对他的情义不好当面点破,所以才借梦境之由来给自己提醒?
这样似乎也说得过去。可永宁向来不擅长说谎,方才听她说那些梦时,神『色』不像是假的……
难道世间真有这般诡谲之事?即便有,为何又偏偏降临在永宁头上?
纪妧沉『吟』片刻,吩咐秋女史:“去告诉项宽,查一查禁军四卫中有异常。或是近期的职衔变迁、人员变动,也一并查清上报。”
不管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
……
回到府后,纪初桃仍心神不宁,总想着做些什么防患于未然才好。
好在她主持躬桑礼和琼林宴的时候积累了些人脉,虽大多是文臣士子,但朝中各派盘根错节互相牵扯,再加上她帝姬的身份,打听禁军那边的动静也并非难事。只是要做到不惊扰任何人,便要多花些心思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