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提笔,笔尖舔墨,在白纸上落下精致小巧的字来。
绮月半合半睁着眼看,是不是还打两声呵切。她见玄素翻开书卷默读了一遍,又仔细译作,似乎全身的心思都放在了译本上,想来应当注意不到自己。当即便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踮着脚尖转过身,就要往外去。
“绮月。”
她刚刚背过身去,还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的人唤她,“你要去哪里?”
绮月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只得又坐了回来。
“我在这里又没事……”她嘟囔着道,百无聊赖地将玄素搁在一旁已经写好的译本拿过来看。
信手翻过几页,便见其中一页的白纸上,画着一朵墨色的梅花,枝桠懒懒伸展,几点墨梅含苞待放,栩栩如生。
“这是那日我弄脏的那页吗?”绮月看的认真,心中觉得新奇,“你会的东西可真多。”
他不仅懂汉文,竟还懂画。这一纸寒梅,几笔小字,虽然精巧细腻,却也不失大气,便是她这个看不懂字的人都能欣赏这提笔勾连间的拓落风流。
玄素没有抬眼,只是低低“嗯”了一声,“这是我师父教我的……”他话音未落,便自觉不该提及,下意识抬头去看绮月。
不想绮月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懒懒散散地趴在桌案上,歪着脑袋看着画,“你师父阿难,倒还是个才华横溢之人呢。”
“你……”玄素张口道。
却被少女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莞尔一笑,“我这个人呢,爱恨分明得很,先不提你师父与我母亲的牵扯,但才华与此事无关,没什么不能称道的。”
“你倒是看的开。”玄素抿唇笑道。
“没什么看不看得开的。”绮月将那张画着梅花的薄纸捻起来,透着光晕细细打量,“比如我那个‘义父’,他的武功确实是天下第一,不然也不能便宜了我。”
提起纡这个人,绮月的语气倒是平静,可玄素的心总是多少生出些许厌恶。他甚至有时候在想,一剑要了他的性命,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对了……那天我倒是问了纡,关于你师父的事情。”绮月忽然道。
她黛眉一挑,意有所指地道,“他说你师父阿难,贪慕我的母亲……”
“胡言乱语!”玄素厉声打断道,“我师父是出家人,此事……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绮月挑眉瞧他,意有所指,“佛子玄素,看起来不也是个‘绝不可能’的人吗?”
玄素闻言看向他,红晕却从耳根弥漫到了脸颊,他张了张口想争辩,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了我不提就是了。”绮月笑着摆手道,她也不是有意调侃他,“这一页你能不能送给我,好歹也算是我‘画’了一半的吧?”
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动作不停,将那页画着梅花的纸张自顾自地收进了怀里.
玄素默默看她,沉声道,“你若是想学,我也可以一并教你。”
绮月瞧了他一眼,复又探身去看他的译本,问道:“要是耽误了你写译本,姜村长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玄素抬眸浅笑,将手中纸笔放在一边,又从笔架上取了一只比刚才的那支笔身更细的细豪笔来。
“你要不来试试看?”他将笔放在掌心,在她的面前摊开。
他的笑容温暖,让绮月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暖了起来。
她接过笔,攥在手里。
“笔不是这么握的。”玄素轻笑了笑,取了一支笔拿在手中,示意给绮月看,“你那是拿剑的手势。”
绮月羞恼,“我又不会拿笔,我本来就是拿剑用刀的手……”她的眸光有些黯淡,说着便要把笔丢开。
她从来也没有这些东西,西疆的女子,除了以色侍人,便只能舞刀弄剑,才能保护好自己。
玄素绕过桌案来到绮月的这侧,宽厚的手掌覆在绮月的手背上,一指一指地将她的手指放在安放的位置。
绮月的心不知为何跳得极快,男人的手掌是温暖的,掌心虎口的位置有些粗糙的老茧,是握剑的手,磨得她的手背有些莫名的热。
许是他最近一直在写译本的缘故,周身那清冷的檀香被一股浓烈却又冷冽的墨香所覆盖,倒是多了些许人间烟火味。
“绮月?你有听我说吗?”玄素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绮月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在他怀中,手被他握在掌心,他的呼吸就在离她极近的位置。
少女的耳尖疏忽泛起红晕,她的手轻轻一颤,不知为何猛地将手抽回。
笔掉落在桌上,晕开一片墨色。
看到她的模样,玄素原本只是专心想教她写字,像教洛水村的孩子那样,却莫名有点点旖旎浮上心头。
屋子里的气氛莫名的暧昧起来,晨间的清风习习吹进屋里,也扫不尽一室的温存。
“说起来这几日怎么没看到那几个孩子。”绮月忽然岔开话题道。
“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玄素负手回到原本的桌案前位置,又重新提笔,俯身落字。
“我哪有不喜欢他们了。”绮月扬声争辩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不至于跟他们置气。”
玄素忍不住轻笑一声,继续道,“小蓉这几天也见不到人影,不过他们总归是在村子里的,你也不用担心。昨日我还看到他们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合计什么呢。”
“算了算了,不来也好。”绮月从空白的一叠纸中抽出几张,随意画了几笔,“天天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多闹腾。”
玄素抬眼看她,绮月面上神情看起来倒是毫不在意,可那话中的语气,却分明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这丫头,竟和一群孩子们赌气。玄素心中一时不知是笑还是无言以对才好。
转眼间又是一个上午过去,村子里饭菜的香气遥遥飘过院子,钻进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