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陇右之战,谢珽均以严明军纪约束将士,对百姓秋毫无犯,对归降之人亦宽容而待,省了不少兵锋。诚王听信污蔑的谣言,为着一己之私,对谢珽这般攻击,将河东将士的一腔热血污蔑为阴鸷毒辣,着实可恨。
而谢珽似懒得费口舌,任由对方说长道短。
阿嫣忍了又忍,终于听不下去。
“诚王殿下这些话,未免揣测过甚。陇右如今是何情形,有目共睹,百姓安居不说,领兵献降者不在少数,何曾赶尽杀绝?殿下身为皇子,原该明察秋毫,心系百姓疾苦,这般听信谣言肆意污蔑,难道也是先贤教导?”
声音柔韧清越,不高不低。
谢珽微诧,偏头瞧过去,就见她脸上笼了薄怒,两只手在袖中轻攥,显然是在极力克制。
今日是奉旨入宫来赴宴,她穿了觐见的礼衣,浮花堆绣的衣裳贵重典丽,高堆的发髻间金钗轻摇,珠串长垂,衬得眉目极为明艳。此刻满厅权贵,她敛袖端然而坐,虽说年岁尚弱,因着姣丽容貌和高华姿态,气度竟也半点不输。
她惯常沉得住气,甚少与人争执。
这会儿是在维护他么?
谢珽早已习惯阴鸷冷血的评语,诚王那些话在他而言跟嗡嗡乱叫的蚊蝇无异。听之任之,不过是等待时机而已,心中实则毫无波澜。
此刻见阿嫣打抱不平,他心中竟然有点高兴,才要伸手牵她以作安抚,就见诚王转身,锋利的目光迫向阿嫣。
“朝堂之事,岂容女眷插言!”
极傲慢的语气,带了点气急败坏,似全然未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先太师孙女放在眼中。
谢珽闻言,蓦的眸色一冷。
长案上佳肴美酒摆满,离站在御前弄舌的诚王约有丈许,谢珽霍然起身,毫无征兆的飞身而起,身形越过桌案酒菜,袍袖舒展时,鹰鹫般扑向诚王。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莫说皇帝臣工,就连周遭侍卫都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拔剑时,谢珽已然扑到诚王跟前。
修长的五指探去,轻易扼住咽喉。
谢珽落地站稳,借着俯冲之力,推得诚王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后面的侍卫们阻拦不及,惊而却步,诚王骤然受惊,被扼得呼吸一窒,几乎面如土色。就连上首的永徽帝都脸色骤变,高声道:“谢卿,快住手!”
谢珽并未回首,只冷冷盯住诚王。
“朝堂之事,众人皆可商议,楚氏是我的王妃,为何不能说话?”他阴沉沉的目光压过去,丝毫不掩冷厉威仪,捏在脖颈的手指稍稍用力,令诚王几乎无法呼吸。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人,想在弹指间取人性命,实在轻而易举。
诚王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般惊吓?
呼吸被扼,脸上迅速涨红,他对上谢珽冷沉的目光,清晰觉出其中的锋锐杀意。
喉咙里咯咯轻响,他试图掰开谢珽的手指。
谢珽纹丝不动,直到永徽帝和几位朝臣连声阻止,诚王眼底浮起惊恐,才松开了力道。
满厅的人都被惊得鸦雀无声,或震惊或恐惧的目光齐齐落在谢珽身上,诚王骤然间呼吸通畅,被用力吸入的一口气呛住,弓腰咳嗽起来,比起方才慷慨而谈的姿态,实在狼狈之极。
谢珽回身,觑向了永徽帝。
“平乱之事如何安排,皇上随意决断。若周将军愿意为君分忧,微臣乐见其成,若须河东将士效劳,微臣也愿尽力。都是为朝堂百姓,诚王大可不必如此污蔑,辱没河东兵将的满腔热血。”
他拱了拱手,将态度摆得分明。
永徽帝暗自松了口气。
只要谢珽别摆出太过强硬的态度,这事就好办些了,至于方才那惊魂一击,恐怕也是诚王言辞太过锋利,又随口蔑视王妃,惹怒了谢珽。征战沙场的人原就血性而傲气,如今情势特殊,谢珽此举虽狂悖无礼,却也情有可原。
何况,哪怕不原谅,朝廷又能奈何?
无非徒生嫌隙,自添麻烦而已。
永徽帝徐徐坐回椅中,惊而变色的脸上勉强扯出点笑意,“谢卿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他既落座,旁人亦坐回椅上。
只剩诚王站在谢珽身边,呛咳后满脸通红,屈辱与惊恐尚未退却,见永徽帝竟没追究,又暗自浮起怒意。
谢珽瞥他一眼,不忘火上浇油。
“至于诚王那点小人之心,尽可收起。平乱调的是禁军,河东将士不过在旁出谋划策,不贪虚名。日后若平息此事,也是皇上英明决断,禁军骁勇善战,河东之人,尽可隐姓埋名。”
说罢,朝阿嫣递了个眼色,又拱手道:“多谢皇上赐宴,微臣深为感激。此事既定,微臣不日即将回魏州,还有些琐事要办,先行告退。”
永徽帝忙出言挽留。
谢珽瞧着诚王那惊怒交加的脸色,情知今日之行已然圆满,懒得再看庸君佞臣的脸,携阿嫣告辞而去。
……
一场御宴由此不欢而散。
阿嫣纵然知道谢珽行事嚣张,也未料他竟会当这帝王和禁军的面,公然扼住诚王的脖颈,闹出那样惊险的一幕。
毕竟,两人如今在京城。
巍巍皇权尚未倾塌,比起魏州的固若金汤,这地方跟龙潭虎穴无异,若稍有不慎,惹得皇家翻脸,谢珽未必就能全身而退。那样肆无忌惮的悍然袭击,委实惊心动魄。
直到这会儿,她心里还砰砰乱跳呢。
阿嫣偷偷摸了摸胸脯。
谢珽斜睨着她,猜出她的小心思,径直勾了勾唇角,“你今日倒是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