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气象固然能在过路人眼里充门面,却也存了弊端——
譬如有刺客借夜色花木潜入时,丝毫不会惊扰近处百姓,寻常人也很难发觉。
外面苍穹浩瀚,夜色如漆。
驿馆里住了好几拨人,这会儿灯烛点得明亮,不时有夏夜喝酒的谈笑声隔着院墙传来。而在近处,徐曜和陈越各自带两名侍卫守着前后院门,旁的随从暂且安排歇息,除了屋中秉烛,廊下灯火阑珊。
谢珽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向远处。
“都是新来的?”
“先前没露过踪迹。咱们的后面一向有人暗里盯着,除了司公子不远不近的跟着,旁的尾巴都被清干净了。前哨来探路时,他们并不在附近,卑职觉得,对方或许早有预谋,藏在远处,就等咱们住进来才悄悄摸到跟前。”
谢珽颔首,“司裕怎样了?”
“伤势大概还没彻底痊愈。殿下也知道他的性子,不愿跟人来往。卑职也让人留了些伤药,不知他会不会取用。”
正说着,又有侍卫快步走来。
“拜见王爷、陆司马。”他匆匆行了礼,因是急着赶来,声音稍有点喘,“除了近处的埋伏,东边的山坳里还藏了两三百人,都是土匪的打扮,习气却不像。当中有个人的身形,卑职瞧着熟悉,似乎在战场上见过。”
陆恪闻言皱眉,“陇右的人?”
“有可能。”侍卫也捏不太准,只如实道:“他们也有人巡逻把守,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敢靠太近。带头巡逻的那个就是战场上遇见过的,被王爷射成了重伤,后来夺了陇州城池却不见踪影。或许是逃到这里躲了起来。”
谢珽闻言,望向山坳的方向。
这种猜测确有可能。
陇右遭了夹击,那点残余的人既不肯归降,要么誓死效忠郑獬,要么就敌视河东心存积怨,搁哪儿都是祸患。这样的人不为别处所容,投奔到此处便是最好的去处——
梁勋原就与谢珽不睦,对麾下数州的掌控手腕也有限,未必能迅速察觉身份。即便有所察觉,若这些人谋他的性命,梁勋想必乐见其成,自然会睁只眼闭只眼。
看来今夜又须恶战。
谢珽沉眉,迅速召来徐曜和陈越,安排了防守之事。
待料理清楚了回屋,阿嫣已然热乎乎的出浴,身上披了象牙白的薄纱寝衣,赤着的双足踩在软鞋,眉目脸颊都水嫩嫩的,正坐在榻上擦头发。满头青丝尚且湿漉,水气漫过胸前薄纱,露出里头海棠红的贴身小衣。她浑然未觉,只抬眉道:“出什么事了吗?”
“外头不太.安生。”
谢珽说着,取了外裳给她披上,“待会得打一场架,先找个安稳些的角落给你藏身。”
阿嫣讶然起身,“又是梁勋?”
“就是些毛贼。”谢珽怕她担心,没说对方来路,待阿嫣理好衣裳,便携手出了屋子,拿宽敞的薄斗篷挡住她身形。玉露和玉泉也被陈越叫过来,进屋拿了要送去浆洗的衣裳,而后出屋掩门,假作伺候完毕各自就寝,被谢珽匆匆带到东北角的一处屋舍。
这地方不像方才的住处招眼,三面都有屋子挡着,最边上有几个箱柜,三面皆是厚实墙壁,又宽敞空荡,可供藏身。
谢珽挑了正中的柜子,待玉露擦干净后,让阿嫣坐进去。
为免旁人留意,屋中并无灯火。
夜色漆黑,周遭暗得如同泼了墨,隔墙还有不远处的笑语隐约传来,丝毫不知潜伏在暗处的危机。
但谢珽既特意将她藏起,想必对方不容易应付。
阿嫣捏紧他的手,“千万当心。”
“不妨。”谢珽率兵夺城时都所向披靡,守个客院也不算太难,安顿了她之后,又吩咐陈越守在屋中,不得有误。
阿嫣听了,不由道:“陈典军还是跟着夫君吧?多个帮手,夫君能轻松些。能攻到屋里的想必不多,夫君留把小弩给我就好。”
——她学过小弩,在暗处自保或许有用。
要诀和手感她都还没忘呢。
谢珽原本肃色待敌,双眸冷沉,听了这话竟自笑了笑。
他伸手过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都是老对手。你尽管眯着,打完架我带你回去睡觉。”
说罢,半掩柜门,转身而去。
掌心却仍留着青丝潮湿柔软的触感,盈弱而乖巧,却已不是初嫁来时的慌乱无措。她还知道拿小弩自保,果真是长进了。
谢珽勾了勾唇。
……
谢珽回到屋中,灯火仍旧明亮轻晃。
除了侍卫暗中布防,客院里没半点异常动静,前后门仍只有侍卫把守,陆恪提着剑在门前巡查。周遭的客院里,灯火次第暗了下去,客人陆续休息,万籁渐寂时,谢珽亦熄了灯火。
两名暗卫自屋后暗处翻窗而入,腰间短剑尚未出鞘,各执连弩对准前后门窗,谢珽则安静坐在桌边,手指离剑柄咫尺之遥。
有梆子声传来,二更已尽。
一支利箭便在此时破窗而入。
不偏不倚,直奔床榻。
随之响起的是叮叮不绝的金铁交鸣声,半数被侍卫挡住,半数射在这间屋子前后,或穿门破窗,或钉在墙壁,像是要将屋舍射成刺猬。守门的侍卫假作慌乱,呼喝着喊人来救援,借着夜色徐徐摸到跟前的刺客却好似抓住了千载难逢的防守空隙,摸着房前屋后仅有的门窗,翻窗欲入。
身形才露,架在暗处的机弩便铮然而动。
利箭破空而出,瞅着对方刚进屋站稳了奔向床榻时疾射向来人死穴。
噗噗两声,最初两名刺客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