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攸宁感激陌路人的善意,但更会杜绝发生引狼入室的事,于是,她轻轻推开了李图南的臂膀:
“不用了,我在下面凉亭里坐一会,会有人来接我的。”
李图南往下一瞄,确实有座八角飞盖的凉亭翼然凌于淙淙泉上,香客爬到半山腰会在此歇脚,他放心下来:“那娘子,在下扶你到那边就走。”
前来礼神,十有九人心怀善意,燕攸宁虽不知他是什么人,但也很是感激,轻轻地将头一点。
李图南温然而笑,一手搭着燕攸宁的小臂,于前方引路。
燕攸宁跟在他后脚,走了几步之后,她发觉,身后还有另外一道脚步声,于是她困惑地一停,“是不是还有个人?”
身后那道不急不缓的沉稳脚步声也霎时停驻,从他的身上,能嗅到清冽的冷檀香,味道有些重,像是特意袭染的一样。
李图南“哦”了一声,已经不敢看自家王爷阴沉得滴水的脸色了,回道:“鄙人姓李,那是我家王……郎君。”
燕攸宁微笑,转过面,朝霍西洲福了福:“多谢二位郎君。”
霍西洲阴沉的眸光从她被李图南圈住的纤细的手臂,移到她此刻缀着陌生笑意的黯淡眼眸之上,虽一直面如寒霜,却禁不得气血滚沸几乎要破咽而出。
王爷就那样不远不近地站着,也不给一丝回应,人家娘子眼睛看不到,自然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李图南便格外谦谦君子地安抚受伤的小娘子:“娘子,这儿有块石阶,小心一些。”
燕攸宁转面跟着他走去,笑靥如花:“知道了。”
被抛在身后的长渊王顿时面如深渊,阴沉得犹如伞面之上盖顶的乌云。
李图南只顾着牵引燕攸宁去了,对身后王爷的凝视浑然不觉,一直到,将燕攸宁送入此刻已有十几人歇脚暂驻的八角亭,亭曰:斜月,用飞白书提于匾额。
引燕攸宁歇下,李图南不放心,又问了一遍:“娘子,你确定一会儿真有人来接你么?”
燕攸宁点头:“嗯。”
李图南这才安心下来,向她告辞,步出斜月亭。与王爷一同下山而行。
细雨潇潇,亭下之人撑伞来来往往,独她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犹如盛开在回廊下幽然含苞的花盏,目视着下亭唯一的那条道路。
霍西洲转身看去之时,恍惚感觉到,那双墨般漆黑,却无一丝神采的美目仿佛正凝望着自己。
顿时血如逆行,犹如滴落在焦渴皴裂的地面,嘭地扬起复燃死灰,凄艳的花蓬勃生长起来。
“王爷,我看那永宁郡主,右掌的指上系有一道红的同心结。”
轰地一声,炸开了霍西洲的思绪,生生拉住了他掉头回去的冲动。
依照周人习俗,只有已经婚配的男女,才会于掌中系红色同心结。
男左女右。
原来燕攸宁已有夫婿。
“王爷?”
李图南试图唤醒仿佛魂游天外的霍西洲的神志,霍西洲一时犹如自梦魇中挣脱,恢复了那俨然冰雪的脸色。
“下山。”他道,将伞抛给了浑身湿淋淋的李图南,越过他转下山去。
李图南莫名,收起了伞跟上。
两个大老爷们,手中有伞,却非要忍受雨淋地在山道间穿行,惹来不少香客好奇地驻足观看。
没到山脚,只到半山腰,香客已稀少,这时下雨阻拦人出行终于露出了端倪。
霍西洲蓦地收住了脚步,而收势不及的李图南险些撞到了王爷背上,见他仰目看向不知何处,李图南也顺着霍西洲的目之所及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登时吓了大跳。
山道旁逸斜出的两条粗壮有力的枝干交叉处,正静静地,挂了一具被丫杈刺穿咽喉面容朝下的死尸。
尸为女子,衣着朴素,死前不知看到了什么,面容含着诡异的微笑。
地面残枝断叶无数,一只已然破损的竹篾棘生的篮子里,被雨打湿的蘑菇掉得俯拾皆是。
第64章蘑菇有毒
燕攸宁在密雨如丝的斜月亭独坐到天色默默,腹中的饥饿和身体的体力不支让她感到昏然,趴在横栏上小憩了片刻。
香客不知何时散尽了,一个小道童穿过雨帘而来直奔斜月亭,脚步声催醒了她,燕攸宁支起头,下意识以为是绯衣过来接自己了,可是已经等了太久,身上冷得直打寒噤:“什么时辰了?”
白昼与黑夜在她这里已没有什么分别,只是觉得绯衣这次回来得太晚了,应该好好说一说,以后出远门一定要事先告诉她一声。
道童难掩焦急:“燕娘子,刚刚山下有个年轻人送了一具女尸上来,咱们观里的人都认得,就是娘子跟前的侍女。”
过往常拿酸笋来紫云观犒劳他们的那个活泼伶俐的小丫头。
燕攸宁听到这个消息时,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她整个脑子都处于懵的状态,无法思考任何。
“怎么、怎么死的?”
隔了半晌,燕攸宁拄着竹杖起身,声音颤抖。
道童为此表示遗憾,但生老病死,身为修道的人看得更开,他将小手拢在两截衣袖里,耷拉着眉宇道:“那个年轻人说,娘子的侍女是食用了有毒的蘑菇,产生了幻觉,在山里行走时不慎踩空失足坠落,咽喉被尖锐的树枝刺穿毙命。”
他不敢看燕攸宁的眼睛,只又无可奈何地叹气:“燕娘子节哀。”
“人有旦夕祸福,命运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