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梅洛与梅丹佐

焚风席卷过处，楚世卿的容颜在风中焦灼，转瞬间恢复如初，他沉默了片刻以后笑道：“看起来，你想起来了很多事情。”

他其实没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只是把破灭之声的错误概念运用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已经受损的躯体得到修复，也就是说他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变异，只不过这种突变对他而言是正向的，而且是可控的。

“是的，我始终认为，家人的评判依据从来都不是看血缘关系，而是要看谁才是陪伴你最久的那个人。我们的国家有句话老化叫做生恩不如养恩，请原谅我无法理解血脉之间的那种纽带。过去的漫长历史中，我甚至曾经尝试去过我曾经失去的那种普通人的生活。”

他面无表情说道：“我拥有了婚姻，有一个美丽的妻子，甚至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但恕我直言，我对我的女儿没有爱。当我看到她出生的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她有点丑，无法给我提供任何情绪价值。往后的几年里，更是带给我许多困扰和麻烦，还不如一只猫。嗯，宠物对我来说，是先天可以选择的，但女儿对我来说不是。”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经历了原生家庭变故的心理疾病患者的发言，带着对世俗的偏见和偏执，已经形成了扭曲的观念。

但龙雀却听懂了，并且表示理解。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后天选择的家人，更有理由让你去爱。而先天的家人，往往带给你的是伤害。但我觉得，你原生家庭不幸只是你自己的问题，并不代表每个人都是这样。我想以你的智慧，也能想明白这件事。有的是人有着幸福美满的原生家庭，他们过得很好。”

龙雀顿了顿：“哦，你可能是嫉妒他们？”

楚世卿摇头，淡淡说道：“倒也不是，像我这种生命已经很难去嫉妒什么人了，除了你之外。但委实说，我不需要去客观的考虑这个世界是如何，我只需要知道我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我会按照我的主观意愿来行事……试问一下，假如你因为你双目失明而心生怨恨，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你别人的眼睛都是能看到的，你会因此而不恨了么？”

龙雀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更恨了。”

楚世卿摊开手，指了指自己：“我们作为天神，各方面的能力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而在情绪方面尤甚。我们对情绪的感知能力非常强，很容易被情绪所控制，这也是我们感到痛苦的地方。”

龙雀颔首表示理解：“懂了，说句题外话，我真的很好奇你生出来的女儿，到底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真是无厘头的对话，明明是两个生死仇敌，但在这一刻却并没有立刻生死相向，反而聊起了一些不相干的话题。

当然，这是因为他们俩都是同等的对手。

想要杀死对方，本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再加上他们都有些想确认的事情。

“委实说，我当年也很好奇这个问题，才会尝试生育。我本来以为，我是那种不孕不育的人，但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能生出孩子。也就是说，其实我作为天神的人间体，跟人类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生出来的孩子也是普通人，没有任何过人之处。”

楚世卿低头抚摸着自己的手杖，饶有兴趣说道：“要说区别，其实也是有的……当初欧洛拉科技，根据某个地外文明遗留下来的东西，创造出了一种生物科技，融入了我们的身体里。我们称之为天神之种，这东西能帮我们很好的控制自身的力量。而我的本体，也不再是人类的身体，严格来说最初是从我身体里破体而出的暗质。哪怕我的人间体死了，只要我的本体不死，我就不会死。无数次的轮回中，我的人间体也死了几次，这的确是很麻烦的事情。”

他苦恼说道：“我最初的人类躯体，是最适配的人间体，如果这躯体死了的话，就只能寄生在别人身上，战力会大打折扣。目前的腐败死神，就被这个问题所困扰。不过在无数次的轮回中，哪怕人间体死亡也可以在下一次的重启中再次复活。但这一次，却不行了。”

龙雀流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请讲。”

楚世卿笑了笑说道：“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轮回。”

龙雀眼瞳微缩：“为什么？”

楚世卿指天又指地，认真说道：“因为天神咒缚系统出现了，所以永劫轮回的体系就被打破了，这就是最后一次重启了。这一次世界毁灭以后，历史的循环就会停止。天神咒缚系统的滥用，是对永劫轮回这个体系的巨大破坏，因为它极大程度上扰乱了生和死的秩序。”

龙雀大概理解了，轻声说道：“也就是说，在过去的无数次轮回里，没有人使用过天神咒缚系统，包括起源之神？”

楚世卿嗯了一声：“是的，因为过去的无数次轮回里，其实算是你们赢了。因为你们确实把历史终结在了末日时代，双方同归于寂。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的历史被人为操纵得极为严重。我怀疑，那个人在无数次的轮回里积攒力量，仅仅为了左右这一次的历史。”

对方说的很隐晦，但龙雀却能够知道他的意思，若有所思说道：“嗯，这就是我之前在突破王国界时，感受到的那个存在。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有时候觉得他离我很近，有时候感觉他离我很远。”

楚世卿微微一笑：“每一个王国界都能感应到他的存在。”

龙雀忽然问道：“你是跟他一伙的么？”

楚世卿摊开手：“当然不是，我只想让姐姐重新获得自由。”

龙雀微微皱眉：“代价是？”

楚世卿挠了挠头：“全人类都要死。”

龙雀明白了：“当年我姐姐被那东西给附身以后，就会不由自主的施行灭世的使命，这跟她的主观意志无关，而是她的生理机制决定了她必须要灭世，否则的话……她就会一直沉浸在痛苦里？”

楚世卿唇边扯出一丝嘲弄的意味：“你确实是一点也不懂她，她感受到的岂止是痛苦那么简单。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进化链的暗质分裂，都是由她的潜意识来主导的。每一次复制，每一次死亡，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位异鬼的痛苦，她都能感同身受。”

他抬起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对方：“在你踏着那些异鬼们的尸体，接受人类世界的荣耀时，实际上你是在伤害你的姐姐。”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暗质，都来自于起源之神。

龙雀陷入了沉默。

“这就觉得愧疚了么？”

楚世卿唇边的笑容越发的恶劣起来，带着一股子恶意说道：“那如果我告诉你，你们对抗异鬼们的过程，其实是在一点点磨灭你姐姐的自我意识呢？倘若姐姐的意识被彻底磨灭以后，她就会变成了只遵循自然法则的机器，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生命之树。”

他的表情因为兴奋而扭曲。

仿佛想看到龙雀自责愧疚甚至精神失常的场景。

那对于楚世卿来说，是极致的精神享受。

但很可惜，楚世卿没有看到。

因为龙雀只是抽着烟，纠正道：“你搞错了一点，我没有愧疚。我姐姐变成这样又不是我造成的，我干嘛要因此有心理负担？全世界那么多人都在杀异鬼，缺我一个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吧？”

楚世卿一愣，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龙雀望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丝古怪，淡淡说道：“如果你想让我因为这个产生负罪感那你真是想多了，就拿这一次轮回来说，我都亲自拿着剑朝我姐姐身上捅了，我还在乎我杀异鬼会伤害到她？”

对哦。

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

这次轮到楚世卿沉默了，他忍不住问道：“那你在想什么？”

龙雀如实回答道：“我只是在想，倘若全世界异鬼的死亡都会对我姐姐产生影响的话，那么实际上是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削弱她的。”

楚世卿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你真是她弟弟？”

龙雀认真回答道：“如假包换，一母同胞。”

其实这是从鹿不二身上学到的东西。

有的时候，人就不该过多的自省。

吾日三省吾身，发现都是别人错了。

多从人身上找找问题，远胜于自己精神内耗。

楚世卿微微歪头，眼神变得冷淡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杀了你的原因，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当她的弟弟。”

龙雀抽着烟，评价道：“看来你是真的觉得我很碍眼，其实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当她当弟弟，因为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姐姐。但很不幸的就是，你跟我对于爱的理解有点不一样。”

他轻轻弹了弹烟头上的烟灰，纷纷扬扬的灰烬如雪般落了下来。

夜空被灰烬烫的赤红，云层被烧灼成巨大的空洞，看起来就像是恶魔的独眼般狰狞酷烈，世界变得像是红莲的地狱。

巨龙在地狱里摇曳盘旋，龙吟声淹没了空灵的鲸歌。

很显然，楚世卿在交谈的时候，还想继续落下超重水。

只不过龙雀的洞察里还是更胜一筹，随手便让他的计划泡了汤。

“你真的有爱么？”

楚世卿眼神里的恶意涌动，嘲弄说道：“这无数次的轮回里，我在为姐姐做什么？而你为了你的姐姐，又在做什么？”

龙雀反问道：“你做了什么？”

这不是吵架的语气，而是发自内心的好奇。

“太多太多。”

楚世卿仰头望向天空，眼神里氤氲出了如水雾般的悲伤：“仅仅用这一次轮回来说，事情的发展始终在我的掌控之中。姐姐终于从五号站点脱困，也能够操纵天神咒缚系统，跟自己的本体建立联系。虽然剩下的时间远远不够她恢复实力，但也勉强能够左右战局了。”

他顿了顿：“接下来，只要得到了烛昼之龙的那部分暗质，就能够对第三站点的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龙雀微微皱眉：“和解？”

楚世卿轻声说道：“因为，无论是起源之神，亦或者是生命之树，他们都是不完整的，需要我们四个的帮助。姐姐有我对她完成了献祭，欧米伽有腐败死神对她完成了献祭，目前而言是一比一。”

龙雀提问道：“百臂巨人呢？”

“很遗憾，百臂巨人已经对另一个人完成了献祭，我们只能从祂的体内攫取了一部分暗质用来当做养分，却无法获得真正的力量。”

楚世卿眼神的悲伤渐渐化作了决意，平静说道：“阿尔法和欧米伽是双生，互为表里的一体，谁也赢不了谁。双方都因为自身的缺陷，暂时无法沟通本体的力量。欧米伽没有适配的人间体，但却可以通过同化他人的思维，做到无处不在。姐姐虽然有人间体，却没有那么精细化的能力可以让她成为任何人。双方互有优劣，暂时持平。”

龙雀恍然大悟：“正因如此，烛昼之龙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倘若起源之神得到了两位天神的献祭，那就能压过生命之树。”

他深吸了一口烟，忽然询问道：“但我有一个问题，你们怎么能保证，烛昼之龙真的甘愿献祭自己呢？”

楚世卿的回答令人微微感到意外。

“烛昼之龙别无选择，只要姐姐得到了那部分的暗质，就可以对其施加影响。烛昼之龙吞噬那部分暗质以后，就只能对姐姐完成献祭。”

他强调道：“这对于烛昼之龙而言，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她现在非常的虚弱，急需那部分暗质来壮大自己。否则的话，姐姐依然可以找到她，逼迫她吞噬那部分暗质，让她完成献祭。当然，你们对天神是不够了解的，烛昼之龙本身就无法抗拒那部分暗质带来的诱惑。那是一种本能，补完自身的本能，人类是无法理解的。”

龙雀总算是搞明白了：“这就是你为姐姐的安排的计划？当阿尔法吞噬了欧米伽以后，又会发生什么？”

楚世卿微微一笑：“自控。”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诠释了他的最终目的。

那就是让起源之神得到自控的能力。

这终于解释了起源之神为什么会帮助人类创造出生命之树，原来那本来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食物而已，完全是出于自身利益出发的。

那么有关于那场天神之间的战争，也就有了解释了。

很显然，生命之树在诞生以后具备了自我意识，不知道通过何种方式得知了姐姐的意图，不甘心作为食物就这样被吞噬，因此就联合着当初的天人一起封印了五大天神，但没想到自己也被背叛了。

当初的天人，应该是新人类。

绝对不是当初在末日里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伴。

根据龙雀的猜测，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们培养出来的新人类。

这也就意味着，世界在重启之前其实还经历过一个特殊的时期，人类的火种延续了下来，创造出了天人组织。

那么最后活下来的人是谁？

这的确是个问题。

龙雀稍加思索以后，便猜测道：“我明白了，其实生命之树，本就是起源之神的食物，对么？只要阿尔法吞噬了欧米伽，那么祂就可以获得自控的能力，但这跟全人类的毁灭有什么关系？”

倘若起源之神真的能够自控，那么应该是皆大欢喜才对。

楚世卿的笑容变得诡秘深邃，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说道：“因为那对于姐姐而言，又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进化，她需要大量的养分来进行蜕变。那时暗质将会流淌到世界上的每一处角落，每个人都会被吞噬。”

“包括你？”

“包括我，无一幸存。”

“你还真是具备自我牺牲精神啊，快把我给感动了。问题是这样一来，姐姐的确获得了自由，但问题是地球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这样做留下她自己一个人，真的还有意义么？”

“为什么你说没有意义就没有意义？我说过，你们对天神的了解还是太少了。那个时候，地球将会毁灭，但姐姐拥有了无限的能量和无限的运算力以后，生命层次也达到了适配的程度，祂可以任意遨游到宇宙的任何一个地方，比如那个已经寂灭的欧洛拉大陆。倘若姐姐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再创造出新的我们，天神是不死的。”

“你的意思是，属于天神的暗质，已经携带了你们的基因信息。因此当你们被复活以后，依然能够保持自我意识。”

“严格来说，我们就没有死，只是被姐姐吸收了。”

“但我们会死。”

“是的，因为你们脆弱。”

“我们弱，我们就该死么？”

“那不然呢？”

楚世卿侃侃而谈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一切，实际上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北极里的那东西选择了姐姐，让姐姐完成了进化。那东西也选择了我们，让我们在姐姐的帮助下得到了进化。我们是远胜于人类的高等物种，我们就是天神。”

他的表情如痴如醉，分明拥有人类的面容却如同恶魔般的狰狞，倒映在无数悬浮在空中的雨滴里，像是被镜子倒映出了内心的本相。

龙雀抽着烟，嘲讽道：“说的就跟你以前不是人类一样。”

楚世卿摊开手：“过去已经不再重要了。”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