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予在士卒的带领下向着不远处的中军大帐走去,还没等走到位,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宰予放眼望去,前方集结着成群的甲士与战车,而处于队列最前的正是季孙斯与孟孙何忌的座驾。
为季孙斯担纲御者的正是身材魁梧的阳虎,而为孟孙何忌驾车的则是让宰予有些面熟的大汉。
而争吵的源头,正是来自他俩。
公敛处父冲着阳虎怒目而视,是个人都能听出他的声音中压着一股邪火。
“阳虎!你不考虑到这样做会引起祸患,我保证你一定会死。”
而季孙斯身边持旗的猛士则是冷哼一声,毫不避讳的呵斥阳虎道。
“阳虎你如果使季子和孟子他们两位陷入祸难,不等军法官的判决,我一定先杀了你!”
而阳虎被他们连翻斥责,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最后竟然硬生生把到嘴的话给憋了回去。
宰予被面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忍不住向身边的士卒询问道。
“这两位是什么人?”
士卒闻言,低声回道:“为孟子驾车的是公敛子,为季子护卫的是苫子。”
公敛子,苫子?
那就是孟氏重臣、郕邑宰公敛处父,还有季孙斯的心腹、季氏家司马苫夷呗?
宰予恍然大悟。
他一早就听说过这两位的大名,国人都说他们是少有的直臣。
只是让宰予没想到的是,他们不止直率,脾气居然也能虎到这种程度。
哪怕面对阳虎这样在鲁国权势滔天的人物,也能丝毫不畏。
不畏惧也就算了,他们居然直呼阳虎的名字。
春秋时期,人与人正式交往时直呼其名的情况并不多。
在国君面前议事时为表庄重,臣子间必须要相互称呼其名,哪怕是父子也必须遵照这个规定。
长辈与晚辈交谈时,也可以直呼其名,以此来辨明长幼。
宰予和子贡等人打闹时,也经常直呼其名,用来‘侮辱’对方,不过他们毕竟是关系亲近的朋友,大家就当是逗闷子了。
而公敛处父和苫夷与阳虎的关系肯定没好到那个程度,而现在又是在公开场合。
他们直呼阳虎的名字,这就差不多等于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我的好大儿阳虎’‘我的乖孙子小虎’。
而更让宰予没想到的是,阳虎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不止不发怒,居然连嘴都不还一句的。
虎子,这还是你吗?
我的虎子!
大嘴巴子啪啪的抽他们啊!
这你能忍?
换我我可忍不了!
再说了,之前你不还让我镇压那些诽谤孔门儒生的国人吗?
怎么现在更过分的事换到你的身上,你就怂了呢?
不过仔细想想,阳虎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他最近在鲁国的处境是愈发艰难了,这时候与公敛处父和苫夷这样的实权派撕破脸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公敛处父和苫夷也不是那种动嘴不动口的嘴炮侠。
他们可不光敢当众骂你,人家还敢当众杀你呢!
阳虎再怎么厉害,命也只有一条。
他肯定明白公敛处父和苫夷的一贯作风,知道这两位都是言出必行的人物。
他们说杀,那就真的会提刀杀你,说今晚动手,绝不让你活到明天日出。
当初夫子上课时曾说过,士人分为三类。
能用羞耻之心约束自己的行为,出使不辜负君主的委托,这是上等的士人。
宗族的人称赞他孝顺,乡里的人称赞他友爱,这是中等的士人。
说话一定守诚信,做事一定坚定果断,虽然奉行这种做法是耿直固执的小人,但他们也能算是最下等的士人了。
而在夫子看来,当今的从政者,大部分都是器量狭小的小人,上述三条都无法满足。
不过现在看来,如果以这个标准去衡量公敛处父和苫夷的话,他们俩最起码已经可以算作最下等的士人了,倒是可以与他们结交一番。
说不准以后还有可以与他们合作的地方呢。
因此,宰予又问道:“他们为何争吵呢?”
士卒小声回道。
“阳子这几日观察在大野泽附近驻扎的齐军营寨,觉得齐军守备不严,所以打算趁着夜色袭击齐军。
而公敛子与苫子觉得齐人生性狡诈,守备不严的表象只不过是他们故意为之。
而且我军尚未集结完毕,如果以现在的兵力去袭击齐军,一旦陷入齐军的圈套必定大败。
所以他们一直强烈反对阳子的计策,奈何阳子不予采纳。
现在阳子正准备带着季子和孟子前去袭击齐军,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激动。”
宰予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过来。
阳虎这是被齐国的国书逼得没办法了,这一仗他要是打不赢,就可以直接宣告倒台了。
所以他才会急着建功立业扭转颓势。
而公敛处父和苫夷的过激言论也不难理解。
按照春秋时期的价值观,三代都做人家的家臣,应该把效力的主君当国君看待。
两代都做人家的家臣,应该把主君真正当成主人看待。
而士人侍奉国君的准则,就是要做到临难而不畏死。
侍奉主人的准则,则是接受了足够的赏赐和恩惠,就要做到足够手脚勤快。
公敛处父和苫夷世代都是孟氏和季氏的家臣,祖祖辈辈都接受他们的赏赐和恩惠。
所以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孟氏和季氏便是他们唯一的太阳,哪怕是鲁侯来了都不好使,更别提区区一个阳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