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说了半天,嘴里来来回回却依然是那几句话:“宰子,我……您……”
莫邪没好气的踩了他一脚,随后左手按在胯骨上膝盖微曲,竟向宰予行了个标准的女子常礼。
莫邪道:“您的恩德,我们谨记在心,但这些田宅我们实在是不能……”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宰予没来由的一摸脑袋。
莫邪奇怪道:“您这做什么?”
宰予心情复杂的说道:“原来你是懂得诸夏间的礼数的啊?”
莫邪听到这话,刚刚还面色如常的脸蛋,蓦地一红。
她垂着脑袋,心虚的回道。
“以前我陪父亲去过楚地,楚人虽然同样远离中原,但礼数还是懂得一些的,所以我就跟着学了一点。
只不过……礼数毕竟步骤繁杂,所以有的时候也不一定能记起来。”
宰予道:“记不起就记不起吧,自然一点也好。
不过既然礼数不一定能记起来,那我的这些所谓恩德,你们也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田地和宅邸,你们该收下就收下,不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宰予这招以退为进,看似原谅了莫邪的失礼,实则把收下田宅和记忆好坏挂上钩。
所以这话一出口,莫邪就再没了回绝的理由。
她如果继续拒绝,就说明先前是故意失礼,这就等于当面侮辱宰予了。
即便莫邪不懂得中原的礼义,但人家对你不错,你却想着打别人脸,这样的行为就算是在越国,也是不符合道德规范的。
所以要怪,也只能怪她先前礼数不周,没把宰予当回事吧。
宰予见干将和莫邪不再推辞,这才心满意足的冲着众人说道。
“冬日天气寒冷,其他的事,我们先回菟裘再说吧。”
说完,他便领着众人上了车。
干将莫邪和两个小孩儿坐同一辆,而他则与申枨、子贡坐一辆。
刚刚上车,马车的车轮还未开动,申枨便压低嗓音开口道。
“主君,刚刚外面人多,我没好意思说……”
“怎么了?”
“就是那个《招贤令》,要不要再改一改?”
“你是说加入匠人这一类吗?”
“不是……我是说原来的条款,要不要修订。”
宰予问道:“为什么?”
申枨无奈道:“您离开菟裘前往齐国这段时间,菟裘来了个符合《招贤令》条件,但却没办法用的人。”
宰予皱眉道:“嗯?还有这种怪人?”
子贡也觉得奇了怪了:“他什么来头?”
申枨一想到那个人,气的脸都红了。
宰予和子贡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和高柴、冉求可是受了大罪了。
“那狂生,是郑国邓析的弟子!”
“邓析的学生?”
宰予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明白申枨为什么会这副表情了。
邓析,乃是诸子百家中名家的祖师爷。
从先后顺序来看,邓析的活跃时期要早惠施和公孙龙一百多年。
不过活跃时期早,不代表邓析的嘴皮子不利索。
他的嘴皮子不止利索,而且还极其喜欢喷人。
惠子无非也就和庄子互喷而已,公孙龙子也只会和同他地位差不多的人交流感情。
而一遇见大人物,惠子和公孙龙子还是比较能克制自己骂人的欲望,尽量采用讽谏的方式进言。
而邓析子就不一样了。
他可真是逮谁喷谁。
邓析作为名家的代表人物,自然也有其政治理念。
他的观点在这个年头说起来可能有点大不敬——不法先王,不是礼义。
这段话很好理解:不去效法上古的圣王,也不尊崇现有的礼法制度。
按理说,邓析有这种想法,他应该会与郑国的大力改革者子产关系不错。
但实际上,子产当政改革时,邓析居然嫌弃子产改革的力度不够,屡屡在公开场合批评子产的施政策略,他认为改革不彻底就是彻底不改革。
但实际上子产改革时,都已经差点被郑国的卿大夫和部分国人逼得要流亡国外。
在子产推行改革期间,郑国国内数次爆发叛乱,还屡屡发生失火等离奇事件。
要不是子产抱着必死的决心坚持推行改革,说不定还真就被那些暗地里的人给搅黄了。
然而这种力度,邓析居然还嫌不够,他这样的行为,基本已经可以被鉴定为春秋二极管。
不过对于邓析的行为,子产倒也没有去理会。
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子产还是个宽厚的仁人,他可能觉得邓析还年轻,有些愤世嫉俗的想法也很正常,等到年纪大了,自然也就会好转了。
谁知道,直到子产死的时候,邓析依然没有改变他的看法。
而子产之后,子太叔接任郑国执政卿,邓析又开始改喷子太叔。
可子太叔比子产还要仁爱,于是也没去理会邓析,而是任由他在国内发表看法。
不过现如今,子太叔也去世了,郑国的执政卿也换成了驷歂。
驷歂可没有子产和子太叔那样的好脾气。
这位可是敢带着郑国军队痛击周王室、暴打周天子的一流狠人。
你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这不是找收拾吗?
不过邓析倒也是条硬汉,他喷人从来不看你是什么人,只要你不对他的胃口,他就喷你。
毕竟,简单的嘴臭,极致的享受嘛。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驷歂一上任,就开始着手收拾邓析和他的学生们。
前段时间郑国一直有风声传出,说是邓析如果还不收敛,那驷歂就打算直接把他给办了。
邓析子对此的评价很简单,可以用两个字总结概况:就这?
不过邓析的腰杆子硬,不代表他的学生们腰杆子也硬。
邓析不跑,不代表他的学生们不跑。
只是没想到,邓析的学生们没地方混饭吃,居然都跑到菟裘来了?
宰予捏着下巴,琢磨道:“这可有点不好弄了,如果单论口舌,他的学生才是天底下最能抬杠的那一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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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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