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一下轿子那种扑面而来、压的人喘不过气的气势,隔着那么远都能感受的到!
虽说扒着墙根,也不免腿软几分。
但让一种仆从心中窃喜的则是,即便是那么厉害的秦相,竟然也同自家老爷、夫人行礼,还乖乖地叫姑母、姑丈,连自家小姐都叫他的表姐夫!
之前在家里住了几天的那傻小子,竟然还是秦相家的公子??
直到一行人进了里堂,下人们这才纷纷回过神,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唉呀!我竟然帮秦相的公子端过粥碗?”
一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一只手捏着裙摆,另一只胖手勉强捂住三分之一的脸,颇为羞涩地道:“万一他瞧上我,那可怎么办啊?”
周围几人下意识退远了几步,其中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强笑着道:“六丫,你前两天不是还说,那傻小子就是老爷的远房亲戚,多瞅你两眼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谁说的?”
六丫瞪着虎眼,颇为不善地望向那小厮,把他吓得脚下一个趔趄:“我是说,你们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接近秦少爷!”
“是,是……”小厮急忙强笑着后退。
管家等人都进到堂里伺候了,这里也没人敢和她顶牛,一个个小厮、丫鬟纷纷吓得散开……
正堂里,主宾就坐,李格非面上带着澹澹的微笑。
李王氏则招呼着丫鬟上茶、上点心之类的东西,一边还拉着妹妹、周磊过来问好。
“会之,小凤啊,前阵子真是多谢你们了。”
李王氏脸上的感激和感动不是装出来的:“小磊入了大狱,多亏你们忙前忙后,还让伯阳过来帮忙奔波。”
“前几日他出来了,本打算上门感谢,但又知道你们忙,怕耽搁了你们的正事,就只是送去了谢礼……”
另一边周夫人也拉着周磊上来致谢,容貌娇俏、气质清丽的李清照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将表姐、表姐夫的行为尽收眼底。
王凤急忙娇笑着起身:“大姑、二姑,都是一家人,何须这么客气?”
“我们也是一天天的瞎忙,若是两位姑姑去了,还能不接待你们不成……”
在几名女人的你好我好之下,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聊了半晌,饭菜上桌。
这是家宴,也没有什么女子不得上席的规矩,觥筹交错间,气氛热烈。
秦桧笑着笑着,便提起了李格非的事:“姑丈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身在国子监教书,实在是太过屈才。”
“不知姑丈大人是否有意再向上升迁?”
这话一出,满桌都静了片刻。
李王氏和周夫人齐齐望向秦桧,就连李清照也微睁着杏目、惊讶地望向自己的这个表姐夫。
李格非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会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太学教书虽然清苦,但与诗书为伴,也可称自得其乐也。”
李王氏见他如此说,怕得罪了秦桧,也强笑着回道:“会之,你姑丈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要是离开国子监,这不净在外面得罪人吗?”
秦桧也一脸敬佩,拱手称赞道:“姑丈有陶公之志,小侄心中拜服,只是满腹经纶,却难以显怀朝廷,济世救民,岂不是太过可惜。”
李格非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但还没等他说什么,秦桧就接着笑道:“小侄也想到了姑丈的顾虑,是以陛下问起时,小侄特意荐姑丈去礼部任职。”
“礼部?”
李格非闻言,原本要拒绝的话却犹豫了片刻。
礼部虽然不是顶尖,但却是六部中最为清贵的一部。
这是诸多翰林、学官钻破头皮都想去的地方。
但李王氏却注意到了秦桧的另一句话:“陛下问起?”
她杏目微张,颇有一番风韵:“陛下竟然知道我们家老爷?”
秦桧则微笑着道:“姑丈才学过人,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那天陛下召小侄去政事堂中,说读了姑丈的《破墨癖说》,颇受启发,而且最喜欢那句碔砆之所以不可为玉……”
他将那天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引得座中人面面相觑。
“陛下……真如此欣赏那篇文章?”李格非面上虽然沉静,但早已捏紧了手中酒杯,指节都有几分发白。
他没想到,起因竟然是文章!
对于一个整天埋首于诗书、醉心于学术之人来说,自己的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没什么比作品受欣赏更开心的了。
就如一个小说作者,没什么能比自己的作品被读者欢迎更开心。当然,订阅就更好了……
对于李格非来说也差不多如此,更何况这个欣赏自己作品的人还是皇帝陛下,是大臣的君主,是天子。
“那是自然,小侄又岂敢矫造圣意?”
秦桧笑着道:“不仅如此,陛下对姑丈更是爱护有加,本来礼部尚书王宗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再调任员外郎,说如今四位员外郎皆有定数。”
李王氏忍不住娇呼了一声:“若是得罪了王宗伯,就算文叔他去了礼部,恐怕也……”
李格非,字文叔。
她刚想说不会有好日子,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
李格非也皱着眉头,若真如秦桧说的那般,还不如在国子监继续教书育人。
秦桧却笑着道:“小侄也曾去游说过王宗伯,怎奈他却不领情,直到昨日他进宫去面圣一番,与陛下相谈半日。却不想今日一早便来寻小侄,问姑丈大人欲去礼部哪个司,他马上便去让那员外郎给叔父腾出位置来。”
李格非几人闻言纷纷愣住了,这转变也太大了?
昨天还怎么说也不答应,今天就直接问想去哪个司了?
秦桧面上带了几分严肃,对李格非道:“姑丈,圣命难违,陛下赏识姑丈大才,为人臣者,正应应圣命而报效家国,姑丈值年富力强,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啊!”
李格非面上虽有几分复杂,但还是很快调整回来,郑重道:“既然陛下要升任我,那岂再有拒绝之理?”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皇帝给升官都不做的话,那接下来等着你的可能就是无官可做了……
见李格非如此,秦桧也放松下来,笑着道:“姑丈愿去礼部那个司为官?小侄告知王宗伯,几日后就能上任。”
他又补充道:“若一时考虑不清楚,可个隔几日再差人来告知小侄。”
李王氏一双如秋水般的美眸望着自家相公,就连周夫人也紧紧盯着自家姐夫。
升官还能自己选衙门,这种天大的好事儿要去哪找?
李格非却沉思了片刻,直接在饭桌上就做了决定:“会之,多谢你奔走周旋。”
“我还是觉得,祠祭司比较适合我。”
秦桧目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失望,但还是强笑着道:“姑丈不必如此急切,小侄若是告诉了王宗伯,那便改不得了。”
李格非轻轻摇头:“既然陛下对我有希望,那我便不能辜负陛下一番苦心。”
“我知道仪制司乃礼部第一等差事,但仪制司职责太重,而我从未接触过国子监学官之外的职责,若贸然接此重任,难免出差错,不如先在祠祭司适应一番。”
国子监的学官们几乎都在盯着礼部的位置,他就算不故意去了解,每天耳濡目染,也能对其中的门道一清二楚了。
秦桧点点头,举起酒杯表达敬意:“姑丈稳重,思虑周全,小侄敬佩。”
李格非也轻声笑了笑,客气地和他举杯。
见李格非的升迁似乎已成了定局,李王氏半喜半忧,但望着自家相公沉静的脸,总体上还是支持他的。
而一旁的周夫人更是欢喜地望着自家姐夫,开始缓和有些凝重的气氛,便展着美丽的笑颜道:“就是不知道,陛下究竟和王宗伯说了什么,让王宗伯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还把礼部的衙门随便姐夫挑。”
秦桧很开心,恨不得抱着这个二姑婆亲上两口。
“这个小侄倒是不知道了。”
他故作不解地摇了摇头:“或许只有陛下和王宗伯知道吧,可能姑丈也知道。”
“我也知道?”
李格非却是一愣,不解地望着秦桧。
秦桧点点头,对他道:“姑丈,陛下很欣赏你的文章,更是对你神交已久,你就任之前,最好还是先求见陛下。”
他之前说了那么一大通,连提拔李格非都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如今再说这话,桌上几人便下意识地以为这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了。
李格非没有拒绝,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桧则笑着道:“既然皇帝陛下要见您,必定会同您说起礼部之事,也定会说出王宗伯。”
李格非也点点头,生疏地端起一杯酒,反敬秦桧:“会之,无论如何,多谢你在其中帮忙了。”
秦桧也急忙举起酒杯对饮,心说我以前可没这么大面子?
觥筹交错,主宾尽欢。
明月高挂之际,一行人酒足饭饱,秦桧也笑着提出了告辞。
“会之,凤儿,你们路上可要慢些,小心些。”
李王氏小心地叮嘱着。
其实现在已经宵禁了,按理说不能再在街上走。
但设定规矩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能让有些人不用遵守规矩。
兵马司巡夜的官兵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敢拦下当朝右相的轿子。
双方遇到之后,更大的可能还是由官兵送秦相回府,为他保驾护航。
豪华的轿子离了李府,秦桧一家三口坐在轿中。
即便是夜间,但走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轿夫行轿依然如水上行舟,很是稳妥。
轿厢内壁上立着四盏明灯,王凤如水蜜桃般娇媚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更多了几分明艳。
“相公,没想到你还是个愿意帮人说好话的人呢。”
她轻蹙着眉峰,望着对面的秦桧:“今日竟在姑丈面前,帮着陛下说了这么多好话……”
把什么事都归功于皇帝陛下,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秦桧却轻轻一笑:“若不这么说,为夫又如何能知道陛下同王莽说了什么。”
要是直接问王莽,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说。
可现在激起李格非的好奇心,让李格非去试探,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相信定然能从陛下那得出答桉……
翌日,得到秦桧消息的王莽立即就开始了运作,祠祭司员外郎只是经了三年初考,就已经高升为正五品通政司右参议,这也算是个不错的补偿,自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要知道大乾对官员的考校乃是每三年一考,三年初考,六年中考,九年考满,方能正常升一品。
但很多官员都不用走这个途径,因为种种意外,上官赏识等等,总是能提前升迁。
所以大乾官员的平均升迁时间是五年左右,想高士廉那般熬了七八年的,又是从京官调为外官,委实能得到不少人同情的……
李格非的升任也很顺利,在皇帝、右相、王莽的齐齐运作之下,吏部那边很快就下了就任文书。
他在一众同僚的红眼下,迁出了国子监序列,来到了礼部。
不过接到就任文书的李格非并未先去礼部报道,而是来到了承天门,递上了要面圣的帖子……
“李博士要见朕?”
紫微殿中,李乾听了这消息,一下子站起身来。
老太监脸上的笑也有几分不自然,因为那日京兆府衙门外的冲突,他也在场。
要是李格非来了,也定然能认出他来的。
“陛下,帖子已经递过来了。”
李乾无奈叹了口气,都囔了几句,武媚娘和吕雉也没听出什么来。
“陛下,这李博士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吕雉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哈哈~”
李乾干笑两声:“他自然是有些特殊的。”
在京兆府衙门外把秦桧的儿子打了这件事儿,他还没和别人说过呢。
见皇帝陛下不愿意说,武媚娘和吕雉也不好再问,只是美眸中的好奇之色却难以消去。
“陛下……要不奴婢去回了他?”老太监试探地问道。
李乾皱了皱眉,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你让他来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再说了,李格非是自己提出要提拔的人,现在他来面圣,自己又不见,这也不像话,平白让人多想。
“是,陛下。”老太监领了命,当即向宫外走去。
“等等。”
李乾又望着老太监道:“让别人去传话,你在这等着就好。”
“是,陛下。”老太监巴不得如此,免得一会儿平生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