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过是正常的,进了福建,谁说了算还是两说着的事情,他们要为自家留有退路的。
蔡巧的看法,陈凯尚未表态,倒是邝露却难得的尖酸了一把。他是见惯了朝中争权夺利的,甚至不说朝中,仅仅是广州城守,围绕着这一座城池的守卫,其中的你争我夺就已经足够让人无话可说了,现在这般却也是情理之中。
邝露并不太清楚那桩往事,陈凯对此也没有什么印象,毕竟江西明军的存在感低,后世详细撰述的文章远远不如针对郑成功、针对李定国、甚至不如关于孙可望、刘文秀、李成栋、金声桓乃至是夔东明军和鲁监国朝来得那么浩如烟海。
只是此时此刻,虽不知这桩往事,但陈凯却依旧为之叹息。于他看来,或许戴名世笔下的那位画网巾先生就在那座大营之中,甚至在昨天或是今天也曾与他擦肩而过。但是很可惜,他能做的仅仅是只有那些蝴蝶效应,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个儒生还是会在头上画上网巾,以此来向世人坦明他胸中对于汉家衣冠文明的热爱和不舍。
怀着这份心思,陈凯一行人继续北上。他们的目标是一条名为须溪的河流,乘船前往贵溪县城,在那里转入芗溪、锦江、龙窟河,直入鄱阳湖。
一路上,蔡巧倒是对继续北上有所迟疑,就他看来既然已经不成了,不如尽快返回厦门。以着陈凯的才具和郑成功的信任,在那里才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而非是在此漫无目的的前行着。奈何,陈凯的意志坚决,蔡巧说不动,也就只得带着部下跟随保护,尽好了一个保镖的指责。当然,也并非没有值得庆幸的,那就是陈凯并没有留下帮揭重熙,脱离郑氏集团,自也是一桩好事。
有向导带路,便可以少走不少的冤枉路,更无须摸着石头过河。一路上结寨自保的村寨以及明军的营寨,有揭重熙的手令,也是尽数放行。待过了两天的功夫,总算是找到了那条河流,只可惜岸边没有行船,却是一桩难事。
由此顺流而下,不远有一处渔村,都是在这溪中打鱼的。走不了多远,就能抵达。
未有上船,向导的工作就算不得结束。陈凯一行继续前进,有了溪流,就找到了重要地标,剩下的路就要相对容易找寻一些了。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岂料到了傍晚时分,小渔村是找到了,但是船却没有,甚至不光是船,就连人也都不在了。
无需步入其间,陈凯已经嗅到了腐烂的恶臭。接下来的场景,破败的小村、随意丢弃的杂物、损坏的门窗、嗡鸣的群蝇以及那些横七竖八倒在村内的无头尸体,一如四年前的牛家村,只是从山间换做是溪边罢了。
癸巳八月,余上三衢,入广信,所过州县,一城之中,但茅屋数间,余皆蓬蒿荆棘,见之堕泪。讯问遗老,具言兵燹之后,反覆再三。江西士大夫,响应金、王,株连殆尽,言之可悯。及至信州,见立砦死守者尚有数十余处,而乡村百姓强半戴发,缙绅先生间有存者,皆隐匿山林,不见当道,文士有知名者不出应试。鼎革已十载,雒邑顽民,犹有故主之思,舍此以往,天下所无也。总之,千古节义,多出江西庐陵、广信。
时人张岱的记载,形象的描绘出了清军三省会剿对于广信府的大肆屠戮。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陈凯并没有让蔡巧带人掩埋尸骸,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他是根本做不过来的——他们埋得再快,也比不上清军杀得快!
还要继续进发,能够做的不多了,陈凯找来了纸笔,将所知的一些关于守御的内容详加记述,一夜未眠。至第二日,一行人总算是在下游不远处找到了几艘藏起来的小船,才将这封书信交给了向导,托他转交给揭重熙,随即才登上了小船,顺流而下。
为了画网巾先生。
陈凯暗暗在心中如是想来,他也很清楚,这也并非是仅仅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画网巾先生,为的更是那些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下依旧坚守着汉家衣冠文明的百姓,也同样包括着对他、对郑成功有所误解的江西众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