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琏只提了那夜,并没有说是哪夜,他却立刻反应过来是应琏在静心馆撞上徐莳那夜,若不是心里有鬼,又怎么会对此事如此敏感?
此时?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应珏笑了下,摇了摇头:“二哥还是不信我。”
“没什么信不信的,”应琏微微叹了口气,转过了脸,“我一直都是这样,总想?着?是兄弟是姐妹是亲人,五弟最知道?我,所以?也最知道?怎么应对我。”
应珏笑道?:“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二哥都不会信。”
应琏没回应,应珏便?也不说话,兄弟两个一前一后,慢慢走到?仙居殿,赵福来迎出来时?,却只叫了应珏:“潞王殿下,陛下让你进去。”
“陛下还是不见我吗?”应琏问道?。
“太子殿下再等等,”赵福来陪笑说道?,“陛下或者再过一会儿就?会叫你。”
“二哥,”应珏笑着?说道?,“那么我先?进去了。”
“好,”应琏道?,“别忘了先?前说的事。”
“不会忘,”应珏道?,“我见机行事吧!”
他很快走进寝殿,应琏站在阶下安静地望着?幽深的殿堂,许久,刘贯走出来行礼道?:“殿下,陛下说今天不见了,让殿下先?回去。”
应琏点点头,折返身?走出仙居殿,一个小宦官紧走两步跟上来,小声说道?:“潞王陪着?陛下一道?在打坐。”
他不仅没有劝谏,反而推波助澜。应琏低着?头,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又夹杂着?愤怒和被背叛的痛苦,??前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朵褪色的绢花,他没看错,这个五弟,的确是又细心又耐心,无论多细致多麻烦,无论要等多久,他总能沉住气躲在最后面?耐心地等着?。
回到?东宫时?,右春坊的门虚掩着?,裴寂与崔白?正坐在案前归置文书,应琏慢慢走进去,亲手带上了门,屋里的光线暗下来,应琏就?站在阴影里,低声道?:“安排人手,日夜监视潞王。”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拼命想完结~
第165章
两个月后。
承露阁终于建成?,神武帝换上全套道服,戴着上清冠,与罗公携手进入承露阁,在吉时到来的一刻亲手将?承接金露的玉人安在阁楼顶上,焚香祷告,祈求天降甘露,开炉炼丹。
沈青葙站在阁下,抬头望着阁楼顶上衣袍翩飞,飘然欲仙的神武帝,无端感觉到了?一丝陌生。
吉时过后,神武帝留在承露阁中打坐,沈青葙随着众女官一道退下时,抬眼一望,裴寂跟在应琏身后,也正向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沈青葙微微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离开人群,往边上的小路上走?去,裴寂收回目光,低声向崔白说道:“我有点事要先?走?一步,若是殿下问起,就说我去去就来。”
他步子越放越慢,看看众人都没?留神,闪身往墙后一转,转眼就不见了?。
沈青葙沿着小路慢慢向东岸的野趣园走?去。此时正值初夏,春天的繁花已经开到了?最后一茬,只剩下蔷薇、月季这种花期长的依旧一簇簇开着深红浅红的花朵,因着花园取名为“野趣”,是以所?有陈设都刻意模仿乡野间野草野花随意生长的模样?,小路两边留着一簇簇的茅草和狗尾巴草没?有拔掉,中间夹杂着紫花地丁、蒲公英这些乡下常见的野花,看上去别有一番淳朴的趣味。
因着神武帝近来迷恋炼丹,极少外?出,所?以紫微宫中这些花园比起往年冷清了?不少,尤其野趣园这种建在偏僻处的小花园,更是镇日里没?有人来,沈青葙沿着没?有铺石板的土路走?过来,一路上除了?野鸟山雀,一个人影也没?碰见。
看看到了?花园近前,没?有宫墙,只是围着一圈一人多高的竹篱笆,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各色牵牛花,带着露珠开得?可爱,沈青葙随手掐了?一朵插在鬓边,穿过竹篱笆上的圆洞门,就见篱笆底下几颗野草抽着穗,开出一串串蓝紫色的小花,沈青葙从前并不曾见过这种野草,一时好奇,停住步子蹲在边上仔细看着,忽然听见裴寂的声音:“这个是半枝莲。”
沈青葙站起身来,向他点点头:“来了?。”
“来了?。”裴寂快步走?到近前,弯腰伸手,齐根折下那枝半枝莲,送到她面前,“这个花颜色好看,而且新鲜的茎叶采下来煎水能?够去火解暑,所?以许多人夏天里把这个当做茶汤来喝,不过你脾胃虚寒,这个对你来说有点太凉了?,不大对症,还是不要喝吧。”
沈青葙伸手接过那支花,轻声道了?谢,又道:“你好像什么都认得?,什么都知道。”
“我家中藏书多而杂,不仅有经史百略,像医术、方志,甚至相术、谶纬这些也都有,”裴寂又折了?几支开得?正好的半枝莲拿在手里,道,“我小时候找到什么就看什么,看得?杂了?,所?以各样?都知道一点,也算是不务正业。”
沈青葙笑?了?起来:“若是连你都算不务正业,那么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务正业了?。”
裴寂正伸手去摘一朵半开的蔷薇花,被她明媚的笑?容一照,不觉便?恍了?神,原是看好了?从花茎上尖刺的空隙折下的,一不留神却正好捏到了?刺,连忙缩手回来时,手指已经被刺破了?针尖大小的一点,有极淡的血迹。
“扎了?手?”沈青葙看见了?,忙走?近一步问道。
“不妨事,”裴寂搓了?下手指,蹭掉血迹,伸手折下那支蔷薇,又小心把枝上的尖刺都掰掉,这才与那几枝半枝莲放在一处拿着,“到里面说吧,这里离门太近,不大稳便?。”
这里紧挨着篱笆门,虽然此时没?什么人经过,但只要有人经过,立刻就能?看见他们,沈青葙点点头,顺着花草丛中的小路往里头走?着,轻声问道,“这几天我哥哥可曾见过潞王?”
在她的一再催促劝说下,前阵子沈白洛已经把应珏的那所?宅院还了?回去,表面上看着似乎是断了?来往,不过沈白洛提起东宫依旧有些愤愤不平,所?以沈青葙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如今她比以往耳目灵便?得?多,若想寻人留意沈白洛的行踪也不难,只是别的人,都不如裴寂可信,他是决计不会算计她的,况且东宫与潞王之间的纠葛,也只有裴寂最清楚,以他的能?力手腕,一旦有事,必定能?随机应变,确保沈白洛周全。
是以几天前,她向裴寂托付了?此事,作为交换,今后若是她发现神武帝有什么异常的动向,也会及时知会裴寂。
小路曲曲折折伸向花园伸出,一枝长满花苞的蔷薇从道旁伸过来,遮住了?大半的路面,沈青葙正要伸手拨开,裴寂已经抢先?一步抓住蔷薇枝,让出路面,轻声道:“他们不曾见面,这几天你哥哥若是不值夜,都是散衙就回家。”
沈青葙稍稍放下心来,这样?看来,哥哥还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的,便?道:“这几天陛下没?有召见我,仙居殿那边的情形我不是很清楚,抱歉。”
“青娘,”裴寂等?她走?过去后,才放下那支蔷薇,快走?几步跟上她,“我做这些只是举手之劳,从前你也曾帮过我们很多次,实?在不必每次都要说些什么与我交换。”
沈青葙笑?了?下,道:“还是两下都说清楚得?好,这样?我也能?放心。”
裴寂觉得?有一种酸楚无奈的感觉,慢悠悠在胸腔中散开,起初只是淡淡一点,接着越来越沉,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路边有棵橙红色的月季花开得?正烈,裴寂转过脸,避开花茎上的尖刺去折最艳的那朵,那是株生长多年的花,枝干粗壮坚韧,他折了?几下,始终没?能?够折断。
“这个是要用竹剪来剪的,”沈青葙停住步子,回头说道,“枝干韧得?很,不好折。”
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种奇异的,让人安静的力量,那种无法呼吸的难受感觉渐渐淡化,裴寂一颗颗掰下花枝上的刺,跟着又撕开上面的青皮,将?那粗壮的青白色枝干捏在手指里来回拧了?几下,那粗壮坚韧的枝条也终是被折了?下来。
沈青葙突然反应过来,为何从前他送给她插瓶的花束里,时常有这种花茎上没?有青皮的,原来都是这么徒手折下来的。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沈青葙摇着头说道:“若是被人瞧见大名鼎鼎的裴舍人做这种事,怕不是要吓人一大跳?”
裴寂盯着她没?有丝毫阴霾的笑?颜,方才那种心神恍惚的感觉突然又出现了?:“昨天太子殿下还说,东宫好看点的花都快被我摘完了?。”
他在无奈与沉重中又感到一丝淡淡的甜味。回头是回不去了?,她不会原谅从前他做的那些事,然而能?这样?与她说说话,被她信任着,看着她轻松的笑?容,他也该知足了?。
虽然总盼着能?得?到更多,盼着能?长相厮守,然而她已经不再抗拒他,甚至还对着他笑?,他该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