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沈青葙心中一跳,立刻抬了头,就听裴适之说道?:“是新招的募兵。”
“一个募兵来检举两镇节度使,可信吗?”吉宁道?。
“老?奴记得沈司言的兄长似乎也叫这个名字,”王文收低声提醒神武帝,“不知道?是不是同个人?”
神武帝抬起头,这才看?见了靠后站着的沈青葙,跟着点了点手:“青葙过来,你兄长,是唤作沈白洛吗?”
沈青葙此时?已?经?明白了事情大略,上次康显通独自出兵,在呼河斩敌两千多?人,得了神武帝嘉奖,而现?在,哥哥却向赵福来和应珏检举康显通报上来的的斩首人数里,有?两百多?人是杀了平民冒充的。以哥哥的品性,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只不过国家大事,她却是不能插嘴的。
沈青葙定定神,上前答道?:“回陛下的话,家兄的名字正是沈白洛。”
“他人在哪里?”神武帝问道?。
“前些日子投军,分派在康节度麾下。”
神武帝抬抬眉,审视地看?着她,半晌才道?:“那应该是了,你兄长检举康显通在上次呼河大捷时?杀良冒功,滥杀幽州边界奚、汉两族平民两百多?人,算在了斩首数目里。”
沈青葙犹豫一下,轻声说道?:“陛下圣明,定能查明真相。”
神武帝笑了下,手指轻轻点着书案,许久说道?:“许观拟旨,着即派遣御史中丞苏延赏代朕前往幽州,查察呼河大捷斩首数是否属实,是否有?杀良冒功之事。”
宦官送上纸笔,许观提了笔,写了两个字又抹掉,犹豫不决。平日里中书舍人起草赏赐、任命的诏书、敕书居多?,像这种奉旨查案的文书起草的少,许观一时?回想不起来该有?的文辞制度,万一弄错了,却是要出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须得比对以往的旧件,勘定制式。”
神武帝有?些不满,却也没发作,只道?:“快些去取!”
许观一路小跑着往中书省去寻范本,这边神武帝与?裴适之几个又说了一会儿战事,看?看?有?一炷□□夫了,还不见许观回来,神武帝不耐烦起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回陛下的话,”刘贯快步走来回禀道?,“因着今日刚到,中书省的文书卷宗还不曾整理出来,许舍人正在催促。”
“混账!”神武帝登时?发作起来,“身为中书舍人,拟个圣旨还要翻旧的才行,平日里都是干什么吃的!”
在场众人不免都忐忑起来,裴适之连忙说道?:“陛下息怒,许舍人也是谨慎起见,不敢随意下笔,若是着急的话,就由臣来拟旨吧。”
他做过多?年的中书舍人,拟诏原是老?本行,绝不会出错的,神武帝正要应下时?,忽地看?见了沈青葙,心念一转,问道?:“青葙,若是朕把这事交给你,你能做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标题可以叫做,跟前任他爸同堂办公~
晚九点加更一次,我是不是棒棒哒~
第139章
笔尖落在白麻纸上,运笔之时,发出沙沙的微响,沈青葙凝神定气,回忆着诏书的制式,在脑中迅速组织字句,快快地?写了下去。
神武帝起身负手,站在近前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去,脸上的神色和?缓起来。
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些。虽然比不得裴适之这种老于文字的,然而?遣词用句,措辞制式都没?有差错,她?毕竟年轻,又刚刚做了女官,况且女官的职责也并?不需要起草诏书,能不出差错地?写出来,已经是难得。
神武帝点点头,慢慢地?又走回榻前,坐了下来。
倒让裴适之心中生出了好?奇,忍不住微微踮了脚尖,不动声色地?向沈青葙那边看去,入眼是几行漂亮的卫夫人楷书,再看内容,用词得当,分寸也拿捏得不错,竟是一?篇合格的诏书。
裴适之暗自吃惊,这才几天,她?就能做到这个程度?若是没?有其他内情?的话,当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了!
思忖之时,沈青葙已经写好?,起身奉与神武帝,神武帝一?目十行地?看完,提笔改了几处,道:“就是这样吧,你誊录两份,一?份存在内廷,一?份交给?中书省。”
沈青葙很快开?始誊录,神武帝与这几个心腹臣子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幽州战事,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许观拿着一?卷文书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喘吁吁地?说道:“回禀陛下,臣找到了,这就开?始拟诏!”
“用不着了,”神武帝淡淡说道,“你要是再这么事事都得照搬旧文,那就干脆去看管文书库好?了,做什么中书舍人?”
许观心中一?凛,连忙跪倒谢罪,余光里瞥见沈青葙正在誊录圣旨,他只道是神武帝等不及,命裴适之写的,却突然见沈青葙一?笔一?划,在末尾的拟诏人那里,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许观大吃一?惊,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有这般能耐?
半个时辰后,沈青葙回到尚宫局,将誊录好?的圣旨交给?王秀归档时,王秀看着末尾的署名,同样是大吃一?惊,脱口问道:“沈司言是不是写错了?拟诏人这里,怎么填的是沈司言的名字?”
“没?有写错,”沈青葙走到案前坐了下来,“这诏书是我起草的。”
“但是,但是,”王秀一?连说了几个但是,实在说不出什么了,这才定定神去看内容,却见规制正确,用词准确,丝毫看不出与平日里的诏书有什么差别,王秀又是惊讶又是迷茫,忍不住追问道,“这诏书,当真是沈司言起草的?”
“是我。”沈青葙刚翻开?卷宗,听她?问得奇怪,不望抬眼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这种事从前从不曾有过。”王秀到此之时,不得不相?信这诏书的确是沈青葙拟写,低了头闷闷地?说道,“司言向来都不拟诏的,就连仆固尚宫和?韩尚宫也只是为惠妃起草宫中文书,唯一?一?次,就是前年仆固尚宫曾经为陛下拟过赏赐内宫节物的敕书,像沈司言这般为陛下起草对外诏书的,还是头一?回。”
竟是头一?回吗?沈青葙暗叫一?声惭愧。当时她?见神武帝问得很是自然,还以为以前也曾有过先例,所以不曾推辞,原来竟是头一?回!还好?从前在公主府时,为了尽快熟悉事务,她?把能寻到的所有诏书公文都翻来覆去看过读过,也曾仿照着写过,这些天赶路时又一?直在翻看尚宫局留档的各类圣旨,夜里住下后还时常动笔编写提要,熟悉字句,总算今天没?有出差错。
“陛下真的是很看重沈司言,”王秀半是感慨,半是发酸,“以前的女官都只是誊录归档,哪有拟诏的机会?沈司言才刚来几天,陛下就连规矩也改了。”
沈青葙心中一?动,抬手合上卷宗,看着王秀问道:“若是现在让王典言来拟诏,王典言能办吗?”
王秀怔了一?下,半晌,摇了摇头:“我从不曾写过,只怕,只怕写不来。”
不仅是从不曾写过,更主要是从不曾想?着要写,在她?看来,典言、司言,哪怕是尚宫,也都只是誊录归档的职责,只要能办好?这几件差事就行,哪里还需要拟诏?若是今夜换她?去仙居殿,就算神武帝把这件事派给?她?,她?也写不出来,只能告罪。
一?念至此,王秀不觉将先前的轻视收起了几分,紧跟着又听沈青葙淡淡说道:“与其在这里感慨,不如先练练看怎么写,等办得了这件差事了,再来说有没?有机会办差,王典言觉得呢?”
她?语调平静,年轻柔美的容颜看上去十分平和?,可王秀却无端感觉到了一?种压力,这是从前对着上官时才有的压力,刹那之间,王秀想?起她?曾在麟德殿上对着异国?王子的刁难也丝毫不曾露怯,她?曾得神武帝亲口夸赞,赏赐服紫,又想?起想?起她?年纪轻轻就在公主府掌管文书,那位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长乐公主,可是出了名的不好?应付,若没?有真本事,如何能在公主府立足?
王秀不由?自主收起了酸意,起身答道:“沈司言说的是,我受教了。”
沈青葙点点手命她?坐下,抬眼看更漏已经快到三更了,便道:“你归档完就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儿卷宗。”
“是。”王秀连忙答应下来。
等归档完毕时,三更鼓也已经敲响,女官当值时就睡在里间的小屋里,王秀简单收拾了在榻上躺下时,隔着半卷的帘幕还能看见外间的灯火明亮,沈青葙依旧端坐案前翻看卷宗,时不时还提笔书写,王秀不由?想?到,难道她?一?路之上,每夜都是这么边看边写,直到深夜的吗?也就怪不得今天能这么顺利地?拟诏。
王秀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的墙,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她?出身贫苦,入宫后千难万难才走到这一?步,原以为已经算是极能吃苦的人了,如今看着沈青葙的模样,却让她?突然领悟到,光是能吃苦还不行,要既能吃苦,又能用心思考,前路才能越走越宽,若是她?再不想?法子上进,只怕,这辈子也就到典言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