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缙愈发觉得,今日她的态度极是不一样,莫非她已经回心转意?大约是她面皮薄,不肯说出来罢了。齐云缙不觉笑起来,纵马往门里去,道:“某还是跟你一道吧,总不能看?着你吃亏。”
“齐将军!”却见她神色一下子冷淡起来,“我说过,这是我的家事,不劳齐将军插手!”
齐云缙顿时沉了脸:“沈青葙,不要不识好歹!”
“请齐将军留步。”她不依不饶,只是不肯让步。
齐云缙冷哼一声,怒道:“行,某一片好心算是喂了狗!”
他掉头就走,乌骓马破风一般在大街上狂奔起来,风声呼啸着直往身后去,可心里窝着气却越积越多,真是不识好歹!也不去打?听?打?听?,他齐二郎几?时对个女?子这般忍让,偏她还敢一再拒绝,真是找死!
可是,他也犯不上跟个小娘子计较,到头来她吃了亏,还不得他来替她出气是不是?齐云缙猛地勒住缰绳,直扯得乌骓马两条前腿都高高翘起来,身后跟着的刁俊奇气喘吁吁追上来,问道:“郎君,怎么了?”
“你回去看?着点,要是沈家那帮老贼敢闹事,就把?沈家砸了,把?沈青葙弄出来!”齐云缙呸地啐了一口唾沫,“他娘的,不识好歹!”
刁俊奇既摸不透他是恼了还是怎么,也摸不透他骂的是谁,又不敢问他,正在踌躇时,齐云缙突地加上一鞭,泼喇喇地又跑了,刁俊奇也只得叫上几?个亲信,重又返回沈家候着。
大门前,沈青葙看?齐云缙走得远了,这才迈步向?门内走去,早看?见阍室里人影一动,看?门的黄伯迎了出来。
沈家落魄后,除了亲戚极少有?人登门,这黄伯早看?见一辆二马驾辕的八宝香车停在自家门前,正在惊疑是谁家的贵人到访,跟着就见车门打?开,两个打?扮得比沈家的小娘子还精致的婢女?从车中扶出来一个美人,发髻上插着四对嵌宝金钗,身上穿着绯霞色大袖衫,系着浅灰八幅缭绫裙,臂上又挽着泥金夹缬双鸾葡萄纹披帛,黄伯从不曾见过这等?富贵端丽的美人,正要往前去问,又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骑装男子跟过来与美人说话,这个他却认得,是先前来沈家砸过几?次的齐云缙。
黄伯吓得连忙又缩回阍室不敢出来,心说,怎么这个煞神又来了?不会又要打?人吧?
正在忐忑时,却听?见马蹄声急促,齐云缙竟然走了,又见美人迈步往门前来,黄伯这才鼓足勇气迎出去,正要问时,美人却突然向?他一点头,道:“黄伯。”
黄伯大吃一惊,这才认出来是沈青葙,脱口说道:“呀,是十一娘子啊,如今出落得这么好,老奴险些没认出来!”
不由得连声催促旁边的小僮:“快去里头回话,十一娘子回家了!”
夜儿早递过一个荷包在黄伯手里,笑道:“黄伯辛苦了,拿去吃杯酒吧。”
黄伯又惊又喜地接过来一掂,沉甸甸的不知道有?多少钱,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声道:“老奴谢过十一娘子,十一娘子真是贵人啊!”
“黄伯,”沈青葙神色淡淡问道,“我听?说阿郎要将阿婵记上家谱,因为什么?”
来时的路上她反复想过,上次和离时沈潜并没提过阿婵归宗的事,隔了大半年的时间,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呢?多半有?什么隐情。
黄伯得了好处,此时自然是知无不言:“老奴听?说,老夫人跟韦家说好了,要把?阿婵嫁给?策郎君哩,所以赶着上家谱归宗,要不然没法做亲哩!”
原来如此。沈青葙点点头,这才迈步进门,一路上不多几?个侍婢、奴仆都装着做事偷眼看?她,沈青葙神色自若,一径来到正堂,抬眼一看?,沈楚客与宋柳娘双双坐在正位,几?个叔伯分坐左右,沈潜回头看?着她,欲言又止,又见阿婵缩在宋柳娘边上,看?见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很快又低了头,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沈青葙收回目光,上前一一与众人见礼,宋柳娘早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你还知道回来呀!我还以为你攀上了高枝,从此都不认你阿翁阿婆了呢!”
“阿婆,我今日回来,是有?正事要说。”沈青葙映着她的目光,神色平静,“阿团、阿婵还有?金宝,不能上家谱。”
作者有话要说:齐狗干坏事无师自通,干好事可是一窍不通啊~
第96章
阿婵虽然低着头?,但从沈青葙走进来的一刹那,余光就一直死死盯着她,心里的妒和恨像扎了一把淬毒的刀,怎么也压不住。
当初怎么会一时?心软,竟没让陶雄把她杀了?原想着卖去了妓宅,多半就出?不来了,就算能出?来那也是?残花败柳,绝不可能再嫁韦策,她就能取而代之,谁能想到她竟全须全尾地跑出?来,居然还搭上了裴寂,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
当初真是?糊涂透顶,怎么没杀了她!
阿婵恨到了极点,咬得后槽牙都咯咯作响,只觉得腰上腿上屁股上,当初那一百板子挨过?的地方,突然又?疼了起来,虽然打板子的人得了宋柳娘的吩咐没敢照死里打,但杨剑琼并不容易糊弄,一直盯着打完足足一百下才肯罢休,打得她身上的肉都烂了好几块,趴在床上不敢翻身,活活受了两个多月的罪才慢慢养好,可沈青葙现在却趾高气扬,穿金戴银,打扮得像高门巨族的小娘子似的回来炫耀,凭什么!
阿婵正恨得翻江倒海,却突然听见沈青葙平静的声音:“阿团、阿婵还有金宝,不能上家谱。”
阿婵一个激灵,抬头?看时?,正对?上沈青葙清澈的眼眸——她恨成这?样,她却只是?那么平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就转过?了目光,就好像她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虫蚁,根本不值得她多看一下似的。
这?种轻视比仇恨更让人难以忍受,阿婵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咬得嘴唇几乎要出?血,疼痛和恨怒刺激之下眼泪很快流出?来,伸手抓住宋柳娘的衣袖,趁势哭起来:“阿婆,青娘子恨我没什么,但认祖归宗是?阿翁阿婆才能决定的事情?,她是?晚辈,怎么能这?么霸道,连长辈的命令都敢不认?”
宋柳娘并不见得如何喜欢阿婵,但更不想看见沈青葙压过?自己一头?,被她言语一挑拨,立刻板着脸斥道:“十一娘,不要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就能在家里横着走了!这?是?沈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二郎,把家谱呈上来,立刻就把他们娘儿三个的名?字记上去!”
吴兴沈家虽然也是?当地大族,但沈楚客这?一支只有他们一家在长安,此时?也不可能再去联络吴兴的族老压下这?事,沈青葙思忖着,淡淡说道:“天授朝律,以奴婢、妾室为妻者,监禁一年,阿翁、阿耶,这?一条想来你们都知道吧?”
沈潜本来已经?拿着家谱站起身来,听见这?话又?停住了,沈楚客便?道:“阿团是?妾,不是?妻。”
阿团见事情?不对?,早已经?啜泣起来:“二郎君,奴知道奴身份卑贱,奴并不敢奢望别的,只求能留在二郎君身边,好好服侍二郎君一辈子。”
二郎君,是?当初做婢女时?对?沈潜的称呼吧?此时?叫出?来,好唤起沈潜对?过?去情?分的惦念。沈青葙看她一眼,淡淡说道:“阿团,我一直很想问问你,当初你是?怎么说动陶雄为你卖命的?”
阿团还不曾如何,沈潜一张脸先?涨得通红,霎时?间想起了和离时?杨剑琼的话,她说,你有这?个工夫埋怨,不如好好想一想,陶雄这?几十年来,为什么不成亲,为什么心甘情?愿受阿团的差遣。
对?啊,为什么心甘情?愿受阿团差遣呢?甚至死到临头?都不肯供出?阿团呢?不要说什么给?钱了或者其他,沈潜自己也是?男人,除非是?那种关系,否则怎么可能如此维护一个毫无亲缘的女人?
阿团一见沈潜的脸色就知道不妙,陶雄就是?扎在沈潜心头?的一根刺,哪怕她哭着解释过?许多次,但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再怎么也拔不出?来,眼下沈潜就是?她最?大的依靠,绝不能让他倒戈,阿婵立刻哭着说道:“二郎君,奴对?你一心一意,奴愿以死明志!”
她一抹眼泪,一头?往墙上撞去,阿婵连忙冲过?来抱腰拦住,金宝看不懂母亲和姐姐要做什么,不由得大哭起来,满堂中乱成一片,宋柳娘拍着桌子嚷了起来:“十一娘,你就见不得我们好是?不是??”
沈潜心乱如麻,忽又?听见沈青葙平静的声音:“我之所?以不让他们三个入家谱,是?为了沈家的名?声和前途。”
沈潜下意识地问道:“怎么说?”
沈楚客冷哼一声,道:“你都跟着杨氏走了,沈家如何,与你什么相干?”
“即便?我跟着母亲,可我依旧姓沈,沈家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好不了,”沈青葙道,“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误入歧途。”
这?句话倒不全是?假意。和离书?上虽然写明儿女都跟随杨剑琼,但血脉是?割不断的,只要沈家出?事,她依旧会被连带,更何况阿婵居心不良,若是?一旦上了家谱,成了沈家的女儿,她名?正言顺的妹妹,更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给?她下绊子。
“怎么是?误入歧途?”沈潜心乱如麻,胡乱问道。
“阿婵和金宝的身世?都未必可信。”沈青葙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