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十?分肯定地答道:“我不寂寞。”
应长?乐笑了?下,道:“我是看不大明白你。”
她慢慢饮了?一口酒,瞧着席中说笑玩乐的人,压低了?声音:“平时也就罢了?,今日欢会,大家?都在饮酒取乐,唯有你置身事外,就连那两个人为你斗得死去活来,你都不看一眼,莫不是还在想着……”
沈青葙不等她说出裴寂两个字,便?已举杯致意,道:“我敬公主一杯。”
她当先饮了?一口,应长?乐笑了?下,随意抿了?一口,道:“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天底下这么?多少年儿郎,难道就没有能入你眼的么??”
沈青葙不觉红了?脸,道:“殿下说笑了?。”
“呵。”应长?乐轻笑一声,慢慢又饮了?一口,“你也别总想着过去,你看这些?男子们多看得开,听说这些?天他们一直都约着在平康坊里走动,这些?人当中只有两三个不曾娶亲,他们的妻子还在家?里等着呢,何?曾妨碍他们在外头?取乐?”
她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道:“所以?么?,女子该当学学男子这一点,休要让那些?规矩道理给束缚住了?,自在取乐难道不好?么??你如今是自由身,又青春年少,何?必弄得清心寡欲,像出家?人一般?”
沈青葙脸上越发红了?。这些?日子与应长?乐日渐熟稔,她能感觉到应长?乐渐渐把她纳入自己人的圈子里,所以?这些?离经叛道的话,也并不避讳向?她说,但?,总还是不一样的吧?沈青葙想,虽然她之?前遭遇坎坷,但?对于?一个情字,总还是怀着一些?憧憬,并不准备就这么?放纵自己,胡乱过生活。
“好?了?,你脸皮未免太薄了?些?,说一句就这样。”应长?乐见她羞得耳朵都是红的,嗤的一笑,“我不说了?,你连玉裴郎都看不上,这些?人,大约你也是真的看不上。”
听见裴寂的名?字,沈青葙微微缭乱的心绪反而平静下来。最初到公主府时,总有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裴寂,让她心烦意乱,但?两个月下来,她如今再听人说起时,更多是一种冷静平淡的态度。
那段过往她抹不掉,但?,又能如何??即便?背负着那段过往,她依旧能活下去,甚至,比从前活得更好?。
她堵不住别人的嘴,但?,她可以?做到让自己不在意,让自己跨过这个坎。
沈青葙拿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岔开了?话题:“殿下,这些?新科进士在御前奏对之?时,陛下都会问些?什么?题呢?”
应长?乐道:“通常就是挨个问几句话,有时候问几句书,有时候问几句诗,无非是看看这些?人模样如何?,口齿如何?,不要弄得有辱朝廷体面罢了?,不过这阵子奚怒皆部又在边地生事,所以?陛下这次便?多问了?该当如何?应对,程与义就是因为这件事上回答得合了?陛下的心,所以?才脱颖而出。”
沈青葙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应长?乐果然对这些?新科进士很是关切,非但?将?各人的出身打听清楚,而且连御前应对时说了?些?什么?,神武帝如何?反应都了?如指掌。
心中突然灵光一闪,齐云缙乃至从前应长?乐不大看得上的康毕力,这阵子都经常出现在公主府,若是再加上这些?未来的文官,那么?武将?文臣,眼看就要凑齐了?,应长?乐的用意是什么?,昭然若揭……
将?近日暮佳筵才散,车马逶迤,向?着公主府驶去。
齐云缙策马伴在应长?乐肩舆旁,回头?看着沈青葙的车子,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应长?乐早看见了?,懒懒倚在隐囊上,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看也是白看,我如今也是发现了?,虽然娇滴滴的一个,却是心硬如铁呢。”
她似是有些?累了?,纤手微扬,霞色的衣袖微微遮住面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姿态越发懒散:“你若是为着别的也就罢了?,若是为着她才往我这里跑,那还不如早些?歇了?这个念头?。”
此时夕阳如血,透过帘幕映在她脸颊上,一时让人分不清是烟霞艳丽,还是她的容色更加艳丽,齐云缙心中突然一动,不觉又靠近些?,弯了?腰向?着她,低声道:“某来的勤,也只是想为公主效力罢了?。”
他凑近时,那股子马匹混杂着干草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应长?乐微微睁大点眼睛,睨他一眼,懒懒地重又半闭上,轻笑道:“是么??”
“是。”齐云缙声音低沉,平时的阴戾中突然夹杂了?一丝热。
应长?乐依旧斜倚着隐囊,漫不经心:“你能如何?为我效力?”
“公主想要某如何?,某便?如何?。”齐云缙鼻端嗅到一股子香气,是掺了?豆蔻的郁金香,浓烈霸道,劈头?盖脸的直往心里钻,忍不住又向?着她凑近了?点。
应长?乐察觉到了?异样,撩起眼皮,带着点探究瞧着他,身子稍稍坐正?些?,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摇了?摇,道:“你逾矩了?。”
齐云缙低低一笑,果然向?后退了?些?。
那股子马匹混杂干草的气味突然淡了?,应长?乐重又靠回到隐囊上,懒懒说道:“你难道每天里自己喂马去吗?身上一股子气味儿。”
“马这东西有灵性,亲手喂过的马,比人都牢靠,”齐云缙随手拍了?拍身下乌骓马的脖子,神色一下子阴戾起来,“裴三手底下那个魏蟠,把某那匹破风砍伤了?一条腿,害某不得不亲手杀了?破风,那个贼军汉!”
应长?乐自认识他以?来,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对外物流露出不同的情意,心中不觉对他有了?点新的认识,微闭着眼睛说道:“是沈青葙逃走那天吧?不过你也没吃亏,我听说魏蟠被你一刀下去,半条胳膊都快废了?。”
“裴三把他送去了?太原军中,”齐云缙道,“不然某早就取了?他的性命!”
杜忠思虽然被贬官,但?他在太原经营多年,如今接任河东节度副使的是他从前的心腹部下,所以?太原军中,算起来依旧是应琏的地盘,应长?乐心里想着,道:“要是你阿耶去了?太原,不就行了??”
齐云缙微微抬了?眉,向?着她又弯了?腰,道:“我阿耶也想外放,不过圣人似乎不想让他走远。”
齐忠道权势虽大,但?他所领的都是禁军,日逐在京中打混,在神武帝眼皮子底下,又有那么?多王公贵族,哪儿比得上独霸一方的节度使自在?齐忠道早就想着外放了?,只不过神武帝用惯了?他,觉得他诸事都能办得合心意,所以?并不准备让他走远。
应长?乐艳丽的红唇微微翘起一点,向?着齐云缙勾了?勾手指头?:“来。”
齐云缙连忙又凑近些?,那股子郁金香气越发浓郁,扑得人心里都是热的,就听应长?乐道:“你若是好?好?求一求我,我说不定能帮你说说看。”
齐云缙二话不说,立刻下马跪倒在肩舆前,沉声道:“臣祈请公主援手!”
肩舆并不曾停,霎时间便?已将?他撂在身后,齐云缙不免扭头?去看,只看见帘幕里隐约露出应长?乐霞色的衣袂,转眼去得远了?,再回头?时,沈青葙的车子也正?赶上来,门窗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就像是空无一人似的。
可她分明就坐在里面,躲着他。
齐云缙掀了?下嘴角,眼睛看着沈青葙的车子越走越近,鼻端嗅到车轮扬起的尘土气,又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不觉在车子走过的刹那低声叫她:“沈青葙。”
车也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好?像听见车里有些?动静,然而那车子却毫不停留的,骨碌碌驶过了?他面前。
还真是,心肠硬得很,跟她模样全然不像。
齐云缙依旧跪着,眼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心里一时猜测着应长?乐的意图,一时又想着沈青葙,又过许久,才见应长?乐的婢女走来说道:“齐将?军,公主叫你跟上。”
齐云缙翻身上马,加上一鞭飞快地赶上,就见应长?乐坐在帘中,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向?他说道:“你倒是听话。”
齐云缙笑了?下,道:“某一向?很肯听公主的话。”
应长?乐睨他一眼,道:“帮你阿耶说话不难,只是,我有什么?好?处?”
齐云缙早料到她会有这一问,近些?天来他三天两头?往公主府走,她有什么?盘算他自然也能猜到几分,便?又凑得近些?,透过帘幕看应长?乐,道:“只要公主肯援手,阿耶与某从此都愿供公主驱使。”
应长?乐也看着他,夕阳照在他半边脸上,麦色的皮肤镀着一层薄薄的金红,额头?鼻尖有点汗,有点油气,又沾着点灰尘,总像是山野里撞出来的野兽,鲁莽危险,应长?乐不由得笑了?下,道:“以?后勤着点洗澡,身上臭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