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细苇蒲团,和自己座下的似乎一模一样。
李安然起身。拿起蒲团,对着月亮细看。什么都没有。
蒲团下是大理石,光可照人。
李安然觉得不对。苑主至始至终,都是一个谜,而临终前,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一种暗示。
她说,“只望在江湖夜雨,青春已尽之后,公子还能记起,老身曾请你,喝过一杯茶。”为什么,她要李安然在江湖夜雨、青春已尽之后,还能记得她?是不是,她早已预知了李安然的命运?
“在享受青春爱情欢乐的时候,老身不曾预料,我会一生寂寥。”这是在暗示她自己的身份吗?
她用蚂蚁示意,即便人如何强悍,在命运面前都那么渺小。是不是说她自己不凡的身世,不凡的技艺,却受命运捉弄,出现在李安然面前,身不由己?
她招待他,以最高贵的客人的礼节。那举世无双的糕点是她亲手做的,遇茶即化。留于唇齿间的莲芯的微苦,莲花的清芳。她对他说,“这些茶点,配你手中的茶,吃起来别是一番滋味。”
别是一番滋味。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曾是,今昔之间,恍若隔世。这茶点曾是她永远不再有的记忆?
她说,“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谁与谁相忘于江湖?
连她给楚雨燕的“相思翼”也透着种邪气。那不应该是师父给徒弟的嫁妆,因为,相思翼虽然绝世珍贵,但那是男子要女子戴在身上,用以查验她是否真爱自己的东西。相思翼只有在女子动情时,才会发出馨香。
怎么处处都透着怪异,苑主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她的笑,宛若空谷的云。
她的猫,被冯恨海施了碧海青天夜夜心。
李安然的心,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她是空云谷的女主人,毒王冯恨海的妻子,林夏风!
十四年前,人们说她死了。满空云谷的花全部枯萎,惟有她培植出的紫茎云兰,在那片荒芜中绽放。
林夏风的笑,宛若空谷的云。而世界上还没有一种东西,能够形容她的风华。
难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隐姓埋名,在卖胭脂?
她在隐姓埋名卖胭脂,而毒王冯恨海则毁去自己俊逸的容颜,作为一个厨房总管阿七,潜伏于菲虹山庄。
当年空云谷的那场灾难,到底是为了什么?冯恨海去毒杀爹爹和若萱,可是他的妻子,李安然则明显地可以感觉到她善意的暗示和规劝。甚至最后,她将头贴在自己的胸口死去,婴儿般的信任,带着一种克制而又满足了的,母性的关怀。
她为什么要与自己见面?为什么把燕儿交给自己,不等他答应就死在自己的怀里?她预知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她在害怕,她在受胁迫。所以她只能暗示。
关键是,谁在胁迫她?今夜,是谁在杀人,谁在放火!
李安然看见月光下的溪水。溪水还在淙淙地流,上面飘着落英。
李安然顺流而上,他看见了一个落英缤纷的华美的世界。
好像满世界都是落花,远望像疏落的云,近看似绵细的雨。
李安然的脚下是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娇柔松软的质感,空气中淡淡的香,花落也有声音。
小溪淙淙地从花间流过,带着清冷的月光。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花溪苑。
李安然看见了那只猫。它伏在一株樱花树的树干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黑狸的毛在月光下很亮,上面飘落了几片花瓣。它很乖,眼睛里没有了戾气,却仿似带着幽怨和悲愁。
李安然走过去,伸手摸它的的头背。
它温顺地闭上眼,仰起头,仿佛享受着李安然的抚爱。李安然却仿佛看见,有两滴泪从它的眼角滑落下来。
猫也会哭吗?李安然停手,黑狸慵懒地睁开眼,眼里闪着一层泪光。
李安然的心,酸酸的。
黑狸“喵”的一声跳到了他的怀里,伏在了他的左臂湾。李安然轻抚它的背。
小溪的尽头,是一眼清澈的泉,用大理石方方正正地砌起来,泉眼旁是一树雪白的樱花。
倚树可以照人。水面流着月光。
李安然看见泉旁一尺远,有一矗怪石,怪石旁几竿修竹,修竹下种着兰草。怪石上刻着字,隽秀的小楷,写的是:落樱依稀,当年颜色。独来醉酒,人生几何?
怪石旁,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落樱依稀,当年颜色。独来醉酒,人生几何。苑主就是这样,在这落花中,独自饮酒吗?
李安然坐在椅子上,仰靠在椅背上,一抬眼,望见满天的星星。
黑狸突然窜了出去,落在对面的椅子上,“喵”的一声叫。
李安然跳起来,看见对面椅子上的边隙里,遗落着一颗珍珠项坠。他拿起来,珍珠不大,但形如水滴,色泽润度,俱是绝佳。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珍珠,从林夏风的颈项间半露出来,才能增显美人风华。
那珍珠竟然有香!
有香!一种奇怪的香。
李安然的手有一点颤抖。是他吗?会是他吗!
李安然闭上眼,让自己镇定。